馬車中的老皇帝則似乎已經喊不出話了,隻仍舊看向道人,眼神早已渾濁,沒了光澤,頭發也亂蓬蓬的,與初見時相比,相差甚大。
道人沉默許久,這才拄杖上前。
棗紅馬亦跟著他。
追兵頓時大為緊張,各自握緊了刀劍,甚至有人搭弓上了弦,卻被那將軍連忙喝止住。
山中再次安靜下來,隻聽得風聲與那道人說話的聲音。
“陛下又老了許多了。”
道人的聲音很平靜,像對故人說話。
“先生……救朕……”
“陛下……”
宋遊想了很久,腦中一時閃過諸多話,但最後見著這皇帝蒼老虛弱的模樣,也沒有指責出口,隻是說了句:“陛下好生自負啊……”
“救朕……大晏盛世不可斷送於此……”
“陛下此言差矣。大晏盛世注定是要結束了。”宋遊平靜說道,“大晏很快也要結束了,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先生……救朕……”
“為何?這不是陛下自己選的嗎?”
“不可讓他們得逞……”
“嗯?”
“朕是天下共主……不能死在宮外……”
“……”
宋遊凝視著這位老皇帝,沉默許久,也沒有說話,隻是折身,走回馬兒旁邊。
所有人全都盯著他的動作。
沒有一個不緊張萬分。
仿佛在他們眼中,這名手無寸鐵的道人已是決定了他們的成敗。
卻隻見道人將手伸進褡褳中,從中取出一把匕首,神情依舊平靜,轉身麵向皇帝:
“陛下可識得此物?”
“何物……”
“分水刀,鄭家的分水刀。”
“……”
老皇帝頓時無力的眯起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才睜眼,張嘴聲音小如蚊訥,正如此時風中之燭般的他,卻是說道:“朕有幾個問題,想向先生請教……”
“請講。”
“朕死之後可還能為千古一帝?”
“……”
宋遊搖了搖頭,沒想到他此時最關心的竟是身後名,但也耐心答道:“隻依在下個人拙見,千古一帝大抵是不能了,陛下沒資格與太祖相比。不過大晏此時如此之盛,想來在後世人心目中,陛下也當為一位大帝。”
“朕死後……又如何?”
“陛下生前的榮華還沒享夠嗎?”
“唉……”
“還有嗎?”
“大晏還能……安穩嗎?”
“在下隻是一名道人,不是皇帝,不知國事天下事。”
宋遊與他對視道。
大晏能否安穩他不知道,但他希望大晏暫時安穩。
要亂也要等到他解決完天宮之事之後。
那時才好。
那時最好。
皇帝聞言,則又眯起了眼睛,仿佛最後的一點力氣也去了大半,最後睜眼,不死心的問了一句:“先生真要冷眼旁觀?”
“……”
宋遊凝視他片刻,這才說道:“陛下問我那麼多問題,我也有個問題,想問問陛下。”
“什麼?”
“陛下可還記得,當初陛下選太子,被順王提劍斬了的那位武德司的校尉?”
“你想說什麼……”
“想問陛下,此時命還貴否?”
“……”
“何況陛下說笑了。陛下很了不得,順王亦是陛下親出,這些官兵將你抓回去,也不見得敢於弑君。”宋遊收回目光,神情仍舊平靜,“隻是以陛下的身體恐怕是撐不到回到長京皇宮了。”
“……”
老皇帝隻能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惟大英雄方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陛下若真覺得自己是千古一帝,此時結局已定,又何須多言。”道人一邊說著,一邊拄杖轉身,“下令讓諸位校尉放棄抵抗吧,今後誰登大寶,國事都再與你無關,你的晚年也已經不保,就不要白耗這麼多人命了。”
不知多少雙眼睛注視著他。
亦有人竊竊私語,問他是誰。
不少人聽過來自北方軍中的故事,亦或是聽過彆地的傳說,猜出來了一點,也隻敢小聲說。
宋遊則置若罔聞,拄杖繼續往前。
棗紅馬與三花貓都緊隨其後。
“嘩啦……”
眾多官兵為他讓開了路。
身後隱隱傳來騷動。
可惜這群宮廷近衛了,都是精挑細選的廝殺高手,對皇帝忠心耿耿,即使如此,也要死戰到底,不願意投降。
這大抵便是這位帝王的結局了。
宋遊覺得自己也算無意幫了這皇帝。
不知順王原先下的令是怎樣的,會不會將皇帝接回去,但即使他不肯讓皇帝回到長京,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弑君。君王有君王的死法,更何況這位既是他的父親,也是親手締造了大晏盛世的一位大帝。就像追兵們明明窮追不舍,卻沒人敢承認自己追的是皇帝一樣。
就算要弑君,也得要塊遮羞布。
如今宋遊與皇帝對談一番,在場所有追兵都知曉這位確確實實是皇帝了,主將便也不敢輕易下手了。
左右這皇帝也活不了幾天了,也算是為他留了一些體麵。
算是故人之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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