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兒跟隨著道人的腳步往前走,時不時扭回頭,看一眼身後山間越來越遠的兩支軍隊,時不時又扭頭看一眼身邊道士。
“剛才那個人是皇帝嗎?”
三花貓表情愣而疑惑,問出了與她第一次見到皇帝回來後的那天夜裡問過的差不多的問題。
以她的腦子與智慧,似乎想不明白為何會有這樣巨大的變化。
宋遊自然也想起了那天夜晚。
那晚宮中夜宴,皇帝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甚至睥睨天地,宛如人間神靈,給貓兒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於是宋遊也照著那晚答道:
“是啊,他就是皇帝。”
“怎麼皇帝不厲害了?”
“皇帝本身是不厲害的,厲害的是天下人的認可與追隨。”宋遊拄著竹杖,每一步都在山間濺起灰塵,並不回頭看,隻低頭看向貓兒,與那雙清澈如琥珀又飽含疑惑不解的目光對視,耐心答道,“隻是有些皇帝靠自己就可以得到天下人的認可與追隨,有些皇帝靠的卻是祖先。”
“唔……”
“皇帝也像神靈,要有德行與本事,要愛天下與天下人,才能得到民心。”宋遊說道,“若是皇帝失了民心,天下人不再認可追隨他了,自然就變成了一個平平無奇的老人,也就是三花娘娘看見的這樣了。”
“唔……”
貓兒邁著滴溜溜的小碎步,保持著扭頭的姿勢,與道人對視著。
直到撞上路邊的石頭,她才停了下來,卻也毫不在意,一下跳過石頭,便繼續若無其事的往前走,也繼續扭頭盯著道人,若有所思。
道人隨意揮了揮手中竹杖,那塊石頭便頓時飛到了路麵下去。
“三花娘娘,看路。”
“道士你說——”
“三花娘娘又有何高見?”
“田裡的海螺可以吃嗎?”
“……”
“田裡的海螺可以吃嗎?”
“……”宋遊搖了搖頭,終於露出微笑,“三花娘娘真有一顆玲瓏心。”
“那可以吃嗎?”
“那叫田螺。”
“那可以吃嗎?”
“當然可以。”
“三花娘娘看見好多……”
道人與三花貓越走越遠,任身後甲士再多,也都看不見了,而官道被軍馬踩出的無數腳印,揚起的無數灰塵,他也好似都不在意了。
如此往前,逐漸進了路州。
越是靠近長京,風聲傳聞越多。
宋遊差不多摸清了當前形勢。
順王占了長京但也沒有急著稱帝,原先長京及其周邊幾州,例如昂州、競州、光州、路州、豐州駐紮著的,用於拱衛都城、鎮守大晏腹地的禁軍大抵聽從順王調遣,少許不滿不服者,也基本被鎮壓了下去。
其中就包括宋遊見識過的龍威軍。
太子逃至逸州,則是得到了逸州、栩州、雲州等西南幾州守官駐軍的支持,也整合了數萬軍隊。
此外但凡是離長京遠一些的州郡,大多官員將領似乎都更願意支持太子。
雙方等於是遙遙對峙,互有書信往來,若非互相指責,便是互相勸降,一時僵持不下,又常有摩擦。
大晏境內還有許多世家大族,都在當地經營多年,傳承悠遠,底蘊深厚,縱觀曆史,都有成為一方梟雄乃至化龍的本錢,此刻也在觀望。
南方與西南亦有數地看似臣服於大晏朝廷,其實高度自治,從文化上也並未與大晏徹底融合,這等地方,往往亂世就算不獨立出去,也要擺脫中央朝廷的束縛自立為王的。
好在如今大晏空前強盛,這種強盛遠遠不止領土、軍事與經濟,還有文化與自信。
這種強盛深入人心。
就連吃不飽飯的平民也對“大晏”二字有著極強的榮譽感與歸屬感,就連萬裡之外的番邦外國的人也對大晏向往不已,這種感覺是沒有經曆過自身便是世界中心的人難以體會的。儘管這個國家暗地裡早已矛盾重重。
加上長京之亂剛起不久,許多百姓就算聽到消息,起先也不敢相信,就算相信長京真的亂了,也不覺得這能動搖大晏根基。
在這種情況下,短時間內是很難有人掀翻大晏統治的。
若有人跳反,必成眾矢之的。
……
進路州的第一日。
宋遊在路邊茶攤旁歇息。
麵前一口小鍋鍋中煮著一粒粒螺肉,底下兩片薑片,是問茶攤的攤主要的。
如今正是田螺最多的時候,昨夜在山間歇息,旁邊有幾塊稻田,等宋遊早晨睡醒的時候,三花娘娘就已經去撿了滿滿一大堆田螺來。
宋遊將之焯了水後,隨便一炒,便是一鍋香噴噴的螺肉。
再從攤主那裡買幾個蒸餅,算是對人家贈送薑片的感謝,掰開蒸餅夾著螺肉,一邊吃一邊聽身邊的路人講述前方之事。
有名士人似是才從昂州來,講得繪聲繪色,不少攤客都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