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草甸已老,樹木皆凋,落了一地的枯葉,唯有茅屋後的竹林仍然墨綠,全都低著頭,昏黃天光下有些偏黑。
湖麵安安靜靜,清晰的倒映著岸邊光禿禿的樹枝,也落了不少落葉,飄在湖麵上像是小船,一片蕭瑟之感,細看卻也彆有一番風味。
一名道人帶著小女童與棗紅馬,進入這方世界,像是無意闖入一幅秋冬畫卷之中。
湖上仍有小舟,舟上仍有釣叟。
“噗……”
馬兒慵懶的打了個響鼻。
宋遊走到湖邊停住,與他無聲行禮。
小女童也在岸邊站住,仰起頭伸長脖子盯著船上老者,目不轉睛,又是一臉嚴肅。看了好一會兒,她才做下決心,試探著往前邁步。
繡花小鞋子,踩水卻不沉。
甚至連一絲漣漪也沒有蕩起來。
這是她對分水刀的新妙用。
小女童挎著褡褳,慢慢往前走,不時停下來,回頭看一眼已經走向竹屋的道士,站在岸邊看著她的馬兒,還有在天上胡亂飛、害怕地下蛇仙而不敢輕易下來的燕子,逐漸走到小舟麵前。
高踏步往船上一跳。
“嘩……”
船身受力,左右搖晃。
鏡子一樣的湖麵終於蕩開了漣漪,許久也沒有安定下來。
蛇仙依舊端坐,沉默不語。
隻是旁邊多放了一根釣竿。
“!”
小女童抬頭看他一眼,眼神如貓,沒有說什麼,隻一邊緊盯著他一邊試探的拿起釣竿,見他沒有反應,便搖頭晃腦,隨意坐了下來。
掛餌,拋竿,靜等魚兒上鉤。
“吱呀……”
遠處茅屋傳來推門聲,吸引得她往那邊看了一眼,也隻看了一眼,就又收回目光,專注於手中之事了。
宋遊則已經進了茅屋。
屋中沒什麼特彆的,反倒因為天要黑了,顯得有些昏暗,點著一盞油燈,此外便是濃濃的墨香味,風從窗外進來,吹出翻紙的聲音。
“嘩嘩……”
枝葉抖動,聲音很好聽。
裡頭既有桌案也有床。桌案便是當初宋遊去深山中取來削平的大樹墩子,床則是簡單的木架子床,上麵放了一層竹篾柵,鋪著被褥。此時兩道人影借著燭光在桌案旁伏筆謄抄,又困又乏,一人躺在床上,蓋著被子,似乎已病入膏肓。
聽見推門聲,兩人都看過來。
“宋……宋先生?”
“先生回來了?”
“回來了。”宋遊走進來,見寒風跟著自己進來,便又關上了門,“醫經寫完了嗎?”
“已經寫完了,三個月前就已經寫完了。”一名徒弟回答道,“隻是師父為讓先生方便幫忙傳播,叫我們抓緊時間,多謄抄幾遍。”
“辛苦幾位了。”
宋遊一邊說一邊走進來,第一眼便看向了躺在床上的蔡神醫。
蔡神醫依舊是那般模樣,發似三冬雪,須如舊秋霜,隻是已經憔悴了,此時迷迷糊糊,似乎睡著了,連他到來都沒有察覺,又氣若遊絲。
“神醫這是怎麼了?”
宋遊坐了過去,仔細查看。
直到這時,蔡神醫才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裡頭眸子已然渾濁,抬眼看著他——似乎說明他並沒有真正睡著,隻是缺乏了醒來的力氣。
神醫略微抬起手,張口說道:
“先生回來啦……”
聲音嘶啞,幾乎不成聲。
“剛回長京不久,三年不見,神醫怎麼如此憔悴了?”道人微微低頭,平靜與他對視。
“老了,差不多了。”
“師父去年身體就不行了,隻是醫經尚未完成,便一直撐著,醫經寫完之後,就不撐了,一病不起。”一個徒弟跟隨宋遊來到床前。
“師父說自己大限將至,心願已了,是時候塵歸塵土歸土了。”桌案旁邊傳來另一名徒弟的聲音,他也暫時停下了筆,轉頭看過來,“應是原先行走北方太苦太累,傷了根本,又沒有好好調養導致的。若是服藥延壽,其實也還能再拖幾年,隻是師父不願意。”
“老了……”
蔡神醫仿佛聽見了兩個徒弟的話,隻喃喃念道:“生死有命,榮枯有數,既非病非傷,何須與天鬥,苟延幾年又有何意義?”
兩個徒弟互相對視,皆是歎息。
隨即不由看向道人,想看道人是否會有幾句勸說的話,或是彆的仙術,能勸動師父,亦或是起死回春。
卻隻見道人微微一笑:“神醫倒是灑脫。”
“老死是福……”
兩名徒弟不禁又對視了一眼。
隨即又聽道人說道:“神醫坦然,兩位高徒也勿要焦心。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更何況以神醫的功績品行,無論如何都會青史長存。豐州鬼城目前設下三殿,第三殿的殿君之位,正是為神醫留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