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漸漸泛起了一絲魚肚白,映照著清冷而又遼闊的大漠丹霞,蜥蜴站在土丘上迎接露水,馬兒嚼著西北口味不同的草,孤零零的車馬店頗有幾分江湖感,旁邊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大群人。
露水已經沾濕了衣裳。
兩個孩童的談話已經接近尾聲,許多大人竟也聽得有趣。
加五彩祥雲的仙丹,太陽送來的顏料,天上破了的棉花大洞,還有補天的五彩神石……
東邊很快有光線照出。
起初是紅紅的一道,透過狹窄的雲縫,從地平線上斜斜直射天際,真當看得清楚形狀,又將天邊的雲全部染紅。慢慢的隨著朝陽越升越高,紅光矮的那頭升高,高的那頭變矮,照在了大地上來。
黑暗中的丹霞被染上了紅。
不知何時,那兩個孩童的說話聲已經沒有了。
“唉……”
有人的歎息聲。
似乎新的一天對他們而言並不意味著一個新的開始,而隻意味著一個重複多年的、毫無希望的苦難的又一日輪回。
天空一點點變亮。
仍舊如昨天一樣,是完整的藍天。
眾多麥客直起身來,抹一把臉,慢慢變得清醒起來,也是這時才有人反應過來,轉頭到處看——
“那個女娃呢?”
眾人一聽,也紛紛醒悟。
環顧四周,哪裡來的女童?
眾人也是這時才想起,昨夜根本沒有女童在這裡歇息。
睡在這裡的,除了那名道人以外,不是苦哈哈的麥客,就是想省些錢的小商人,最多帶個半大小子,又有哪個帶了女娃?那名道人也隻帶了一匹棗紅馬、一隻三花貓和一隻燕子罷了。
“是啊!哪來的女娃?”
“壞了!怕不是遇到妖怪了!”
“小子!你剛在和誰說話?”
眾人都睜大眼睛,麵露慌張之色。
包括那名孩童,被麥客們和自家父親質問的眼神盯著,也不禁縮起了脖子,一邊後怕不已,一邊下意識的轉頭環看四周。
這裡確實沒有女童。
一個女性也沒有。
唯有一隻三花貓兒,端正的坐在道人身邊,尾巴左右搖晃,一下看他,一下又回頭看自家道士。
孩童隱約記得,之前那名女童在說話的時候,說了“我家道士”幾個字。
“哦……”
孩童慌張之下,說不出話來。
“諸位莫要驚慌。”宋遊隻好無奈的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給自家三花娘娘善後,“隻是我家貓兒得了道,活潑調皮,與我行走西北以來過於無聊了,見有個孩童醒得早,一時沒忍住,這才化成人形,去與他交談,沒有惡意。”
“貓?”
“貓變成人?”
“這……”
眾人一時全都驚訝不已,膽大的全都盯著那貓,膽小的則連忙離道人遠了些。
“諸位敬請放心,在下來自逸州,是正兒八經的修道之人,平生不做惡事。我家三花娘娘也是品學兼優,隻助人除妖除鼠,不會做任何害人的事情。諸位實在無需害怕。”
三花貓聞言雖未說話,卻是站起身來,又往道人身邊走得更近了一點,也離其他人更遠了一丟丟,繼續坐下來看著孩童。
眾人麵麵相覷,終於放下心來。
反正命也不值錢,著實沒多少好怕的。
於是帶了乾糧食物的人便都拿出來,節省著吃,沒有帶糧食的便隻好喝兩口水,連水也沒有的,便隻好默默坐在原地。
陸陸續續有人起身離開這裡,繼續往前,也陸續有人起身後圍向道人,隨著圍的人越來越多,眾人似乎徹底拋棄了含蓄,你一言我一語,爭先恐後,向著一名難得遇見的有真本事的道人問著各種問題。
“真的有上輩子下輩子嗎?”
“這輩子吃了苦,下輩子還會吃嗎?”
“人死了會走哪裡去?”
宋遊坐在原地,一邊吃著烤饃,一邊耐著性子如實回答,也將烤饃分給其他沒有攜帶吃食的人。
隻是他們的問題往往摻雜著一生的苦難和期待,因此變得沉重,有些道人並不知道答案,有些知道答案卻也不知如何回答,就如道人看見了他們的苦難,一時卻也沒有辦法一樣。
最多也隻能提醒他們,如今朝廷有移民填北政策,隻要自願去北方,就能獲得土地和糧食,多少也算是一條生路。
太陽越升越高,眾人也陸續離去。
住在旁邊車馬店裡的客商們更是早早的就啟程了,馬騾駱駝幾乎連成一條長龍,向著不同的方向走,滿天地都是鈴鐺聲。
宋遊很節省的喝了一口水,又倒在手心裡,喂了三花貓和燕子,這才起身收拾行囊,繼續啟程。
穿過畫一般的丹霞,往西而去。
沿途皆是商道,駝馬成群。
莫要小看西北。
絲綢之路乃是當前世界上最了不得的一條商貿線路,東西方的商品與財富都在這條路上進行著交換,文化也劇烈交融,這裡又是從大晏通往西域的重要走廊,路上每日流淌著的都是巨額的財富。這邊的繁榮,一點不遜於逸州和陽州。
宋遊看見了許多沉默趕路的商人,也看見了許多異域麵孔,沿途與之交談,受益匪淺。
同時一路乾旱,民眾苦不堪言。
越往西走,乾旱就越嚴重。
在這種情況下,水變成了極其珍貴的生命資源。沿途討水變得困難。尤其是越往西走,信道的人就越少,信佛的人越多,即使是好心的當地人或來往商旅,也最多分他一兩口水。
尋水也變得越來越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