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古寺,星河在頭頂緩緩轉動,天邊已經泛起了一抹晨色。
玄華法師給宋遊安排的房間在大山最高處的角落,同樣很小一間房,同樣隻有窗而沒有門,不過不容易被打擾。
木板床,隻鋪了一層薄布,幾乎和沒有墊褥沒什麼區彆。
這裡水很珍貴,山寺上的水更珍貴,不能讓人放肆洗漱,加上這邊風大且乾燥,也不可以隨便洗臉,否則風一吹皮膚就可能會裂開。因此宋遊隻好用半條帕子倒上水,隨便擦擦臉上的灰塵。
宋遊坐在床上擦臉,三花貓便扒在窗口上,探出頭去看著外麵天地。
“這裡好高!”
三花貓頭也不回的說。
“是啊。”
“這裡白天好熱,晚上又好冷,像是我們走的山上!”
“三花娘娘可以把它記住。”
“唔?”
三花貓陡然扭回頭來看向他。
“這是這裡的性格與符號,是三花娘娘路過的收獲,也會成為三花娘娘人生閱曆的豐富。”宋遊一邊擦臉一邊平靜說道,“若是三花娘娘可以靜下心來細致的感悟它與彆處不同之處,感悟不同之處背後的不同靈韻,感悟其妙處,那它也會成為三花娘娘的修行。”
說著停頓一下,又補一句:
“窗外的燕安也一樣。”
窗台上的三花貓聞言,扭頭直愣愣的看了他一會兒,誰也不知道貓兒那顆小腦袋裡都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她才唔了一聲,收回目光,又探頭貼近窗戶往外看去,想看站在窗外簷角上的燕子。
自然是看不見的。
寒風就在窗外嗚咽。
房間旁邊就是石窟通道,十分狹窄,外側山壁有一個洞,寒風就從洞裡鑽進來,使得房間中的人也能感到涼意。
這懸壁寺的僧侶平常就在這樣的地方居住和修行。
倒也非同一般了。
“三花娘娘看夠了嗎?看夠了的話,可以回來洗臉了。”道人的聲音響起,“隻是這邊缺水,委屈三花娘娘用我洗過的帕子將就一下。”
貓兒扒在窗台上,卻是頭也沒回,隻是答道:“不用了,三花娘娘等下用自己的口水洗臉就可以了。”
說完頓了一下,補充一句:
“貓都是這樣的。”
又頓一下,又補充一句:
“省一點水。”
語氣認真極了,是真的在為宋遊考慮。
宋遊聽著卻是好笑搖頭。
可算讓這小東西找著理由了。
“那好吧。”
宋遊不為難她,隻將帕子裡的水擰乾,搭在床頭,倒頭便睡了過去。
這裡是最高處的角落,雖然沒有門,卻也不會有人上上下下、從門口經過,不過宋遊還是睡得不太好。
因為高空風聲太大,吵鬨不已,房間又透風,直到早晨才安寧下來。接著無縫銜接的又是寺廟裡的誦經聲,不知這山上住了多少僧人,雜七雜八的誦經聲伴隨著香火味道往上飄,也許是要飄往西天,路過宋遊這裡,自然吵到了他的安眠。
中間又是兩隻小妖怪的說話聲。
三花娘娘跑進跑出,時不時跳上木板床,湊近他看一看,不知是看他睡醒沒有,還是看他睡死沒有,看似輕手輕腳,也不胡亂叫喚,可其實她湊近宋遊時,呼吸打在宋遊鼻尖,也很明顯。
等到半上午,宋遊終於睡醒時,房間中卻又不見了她的蹤影。
穿好鞋子起身尋找,在燕子指引下,才發現她跑到了下邊一處洞窟前,正直起身扒著門口,探頭探腦,看裡麵的僧人辯經。
一見到宋遊,她就回身喵喵叫,叫宋遊一起來看人吵架。
宋遊無奈的走過去,與她同看。
辯經其實和辯論很像。
佛法高深晦澀,同一句話,不同人對其可能都會有不同的理解,更彆說完整的佛經了。這些得來的不同的理解,便是獨屬於自己的佛理。
可是誰的佛理更接近於真理呢?誰的佛理能說服更多人、誰的佛理更能得到世人與同行的廣泛認可呢?
那就要靠辯論了。
看誰能說服對方,或者得到更多人的認可與支持。
既是辯論,自有勝負,隻是區彆是有人會在這個過程中被對方說服,有人即使辯論被判被投失敗,也不在意,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然而無論怎樣這個過程終究是有趣且有利的,不管是勝負雙方,還是圍觀僧人,往往都會受益不少,因此在這年頭,僧人很熱衷於辯經,甚至將辯經的戰績視為僧人佛法是否高深的依據之一,也誕生了不少以辯經聞名於世的高僧。
甚至有時會有道人與僧人的辯論。
這邊辯經的形式也挺有意思。
洞窟中僧侶不少,辯經的主要有兩位,其餘的或站或坐,都站在辯經的二人身後。
有一人身後人多,有一人身後人少,隨著雙方辯論的進展,這些人還在不斷變換位置,似乎站在誰的身後,便表明支持認可誰的觀點。從這些吃瓜僧人變換位置的頻繁程度也可以看出,雙方定然都是能言善辯之輩,並且實力差距不大,激烈的辯論中,反倒是圍觀者被反複說服。
辯論的辯題則是——
佛法如何普度眾生。
宋遊站在門口與三花娘娘一同聽了一會兒,聽出這個議題其實是建立在當前西北大旱、民眾苦難的前提下的,兩人說的普度的眾生,其實是當前西北地區受苦受難的百姓,這並非議題的狹窄,反倒說明懸壁寺僧侶的務實。
所以辯題又可以叫做:佛法如何在當前天災之下拯救西北百姓。
這個話題,昨晚後半夜時,宋遊在大殿之中也曾與玄華法師、魏知州討論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