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翻過雪山,寒冷刺骨,風吹得三花娘娘站都站不穩,空氣的稀薄又讓她覺得腦子暈乎乎的,一下到山腳,又成了正常的夏日天氣,冰雪化成的水在山間奔流跳躍,讓人覺得此前走過的那幾千裡旱地虛假得像是一場夢境。
走到秋日,便看得到天山了。
第一眼看到天山的時候,一行人正好爬上一座雪山,三花娘娘很不解道士這種看到高山就想去爬、越高越想爬的想法,隻是相伴多年,卻也已經對此完全習慣了,都懶得問他,隻哼哧哼哧的跟著他翻越常人難以攀登的雪山,到山頂時,雪厚得能將她整隻貓埋進去,然而登上山頂便看見了遠方不知多遠的天山——
這是一片由東向西的山脈,從視線的一端儘頭延綿至另一端的儘頭,極度遙遠,遙遠得看起來仿佛隻是天地間的一條線。
可是又能想象到它的高大,像是分開天地的一堵天牆。
隔著這麼遠看過去,那條筆直的山脈根本看不見身體,因為大地有雲煙霧瘴,隔得越遠就越重,雲煙霧瘴遮蔽了下方的山體,隻有最頂上被白雪覆蓋的山頂衝出雲層,在一行人視線中留下一條雪白的線,仿佛山本不立於地上,本身就生在雲端,坐落於天上。
甚至於三花娘娘都分不清遠方是雪山的頂還是天邊的雲,一直與宋遊爭論,直到燕子趁著他們休息之際飛去看了,回來她才閉上嘴。
宋遊告訴她,到比雲還高的高山上,人就是會變笨的。
貓也一樣。
此後迎著天山的方向走下雪山,繼續前行,天山便常常相伴於旅途中,是遙遠天際的一條線,一堵牆,隻要視線沒有遮擋,無論何時,隻要抬頭都能看見天山山脈,有時真分不清它是在地上還是在天上。
深秋時節,大地深紅淺紅,當地人隻住很小的木屋,畫麵原始而乾淨,道人帶著馬走後,踏地滿是枝葉碎裂聲。
走至寒冬,又滿天飄雪。
三花貓起初還很興奮,發了瘋似的到處跑跳,玩地上的雪,跳起來抓天上的雪花,慢慢的也就倦了,懼怕寒冷,常常在褡褳裡縮著,隻露出一顆頭看向外頭的道士,頭頂也落滿雪花。
雪最大時,燕子都飛不起來了,隻能站在馬兒背上,身上也漸漸被雪所覆蓋。
一行人能走出一串明顯的腳印。
從青蔥的高山森林草甸走入金黃色的麥田,又走入布滿紅葉的秋日畫卷,最後又走入另一片沙漠,隻是這邊沒有大旱與燥熱,寒冷刺骨。
有時天地一片遼闊,望不到邊。
有時忽然大霧迷蒙,像是誤入仙境,身旁雪山連綿,濃霧如海,道人一行宛如緩步行走在雲端,而雪山與風景便在天上,一片壯美。
這邊文化習俗與大晏迥異,語言也多有不通,雖然常常遇見懂大晏話的西域商人,也常常遇見從大晏過來的客商,或者來上任做官的,自然也有定居於此的大晏人,或是本就會說大晏話的當地富人貴族,可也多有不便。
無論是遊曆見聞,還是與人交際,購買商品,都要麻煩許多。
於是在這場旅途中,更多時候是一行人孤獨行走,看遼闊的西域大地,在孤獨中尋找修行。
自然地,這裡離中原越來越遠,四處都是小國,十分混亂,受中原王朝氣運影響也更低,妖魔鬼怪層出不窮。
並且這裡的妖魔鬼怪似乎也沒有受過多少禮法教育,平常也缺乏能治它們的人,更沒有一個強大的中央朝廷可以鎮壓他們,讓他們老實,於是一個個都猖獗不已,都成了三花娘娘練習法術的工具。
大安二年春。
宋遊終於停下了腳步。
此時遠方大山一片碧綠,山上不知是鬆樹還是杉樹,全都筆直,立在山上,風景十分清爽。
“我們已經走到西域的最西端了。”宋遊拄著竹杖,神情平靜,低下頭對三花貓說,“三花娘娘知道這裡離長京有多遠嗎?”
“不知道。”
“三花娘娘還記得長京西城門外,立著一塊石碑嗎?”
“好像記得。”
“石碑上寫著什麼呢?”
“不記得了。”貓兒嚴肅的說道,“到了和雲一樣高的山上,貓就會變笨。”
“寫著,長京去西九千九百裡。”
“聽不懂……”
“就是說,長京往西邊走,可以走出九千九百裡。”宋遊頓了下,“我們現在差不多就在那九千九百裡處。”
“九千九百裡!”
“從長京過來,九千九百裡,從越州過來,一萬多裡,我們常有繞路,起碼走了兩萬裡。”宋遊低頭看著三花貓,語氣也有些感慨,“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恭喜三花娘娘,又走完兩萬裡路。”
“……”
貓兒聽得迷迷糊糊。
也許是這座山同樣很高,呼吸不過來,這種時候貓兒就是要變笨的,於是她隻抬頭愣愣盯著道人,覺得聽起來好像很厲害。
愣了一會兒,她才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山,開口就是一句:
“這座山炸毛了!”
“……”
宋遊搖頭微微一笑。
回想這一段路,真是壯麗無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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