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路往上,越爬越高,山上逐漸有了人居住的痕跡。
開始是偶爾幾間木屋茅舍,或是立在山頂,或是隱在林間,據劉姓中年人說,多半是在山中居住修行的隱士——有的是因為在山下懷才不遇心生憤懣,因此來山上避世,有的是厭倦了塵世間的生活,來山上過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生活,有的純粹是因為山上靈力充沛又有天地奇景奇像,來這裡修行的,有的隻是想尋一安靜之處,好好研習道法、佛法乃至彆的什麼學識。
也有的是在山下沒有田地屋宅,還得交稅,日子過得苦,或者因為彆的什麼事過不下去了,例如殺人放火了,被逼無奈,這才尋了一人跡罕至的深山躲藏起來。
還有的則是因為此地出名,整個雲州都知道,這裡多有隱士,隱士多有才學,因此來到這裡,借這裡的名氣粉飾自己。
隱士很多,魚龍混雜,有真才實學的,庸碌愚蠢的,曾經為惡的,什麼人都有,來到這裡的原因也是多種多樣。
有木屋茅舍的地方便有田土。
開始零星幾片,多在房前屋後,隨著越往上走,田地在陡峭的山上連成了片。
這裡的山是真的大,也是真的高,可除了近乎於垂直的懸崖,其餘地方全被開墾出了田土,沿著山體往上,一層層一階階,山體坡度稍緩的地方田土就寬一些,稍陡的地方田土就窄一些,像是給神靈建造的梯子,通往山頂。
宋遊跟隨著劉姓中年人,緩步往上,身子已經朝向麵前的山路傾斜。
劉姓中年人體能很差,尤其是在這種陡峭的山路上行走,常常沒走出多遠就累得不行了,停下來用手撐著大腿喘氣歇息,豆大的汗水從臉上滴在山路上,腰間的長劍原本隻是裝飾,如今則成了累贅,其餘人全都停下來等他。
道人一點不急,每到這時候,他就站直了環顧四周,將這片越發震撼的場景收入眼底。
腳邊貓兒的動作幾乎和他一模一樣。
不知何時,梯田越來越多,從一片到幾片,到半邊山,再到覆蓋整座山,覆蓋入眼所能見到的所有山,以至於極遠處的高山的山脊邊緣都不再是平滑的,而變成了梯子的鋸齒狀。
巍峨的連綿大山,硬是被人為雕琢出了不一樣的輪廓,其規模宏大,氣勢磅礴,實在震人心魂。
尤其這個季節,秋收已收,春耕未耕,所有梯田裡都蓄積著水,為來年的耕種做著準備,這些蓄積著水的梯田便成了鑲嵌滿連綿大山的一麵麵鏡子,倒映著藍天,也成了藍色,倒映著白雲,也多了色彩,有時也倒映著田邊的樹,倒映著牽著水牛戴著鬥笠行走於田埂上的農人,壯觀之餘又多一似精致,氣勢之下又多一抹溫柔。
這是高山人世世代代的傑作,是農耕文明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下從抗爭再到和諧共處的史書,是人與自然共同造就的藝術,比宏偉的宮殿群更能說明人類文明的偉大。
一行人站在其中,其實很渺小,遠遠看去,隻是這幅宏偉畫卷中的幾個小點而已。
有風吹來,撩動道人衣衫。
“前麵……”
劉姓中年人彎著腰,伸出手指著前方很高的一座山:“翻過那座山,再走一段,就是壩樹了。”
“嗯……”
道人從遠處收回目光。
像人一樣站著四下環顧的貓兒也從遠處收回目光。
像是互有察覺,道人與她同時向對方看去,對視一眼。
道人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不知何時,當年那隻不懂道人為何總愛登山、不知山上風景為何物的貓兒也學會看風景了。
卻不知貓兒此時又在想什麼。
“繼續往前吧,真是拖累先生了。”劉姓中年人邊走邊說,“到了壩樹,劉某要隨著施公、帶著三位小哥去收蠶絲,先生如有意轉轉也可跟隨我們一同前往,不過先生既是來尋龍的,未免錯過真龍風采,最好還是在壩樹尋一遮風避雨的地方住下,若見山中有修道的隱士、前去借宿最好了,唉,找不到的話劉某也可為先生尋一村民的屋舍,雖沒有那麼雅趣,總歸是個住處。”
因為實在太累,他邊說邊歎氣。
“劉公哪裡的話,劉公能邀我們同路,為我們帶路講解,已是幫了我們大忙了,怎敢還勞煩劉公呢?”宋遊誠懇說道,“不敢耽擱劉公買賣大事,便請劉公儘情去忙,我們在壩樹隨便找個地方露宿即可。”
“露宿?那怎麼行?彆看這裡白天太陽曬著熱,晚上可冷得很,而且山間每到早晨,霧氣很重,可不適合露宿。”
“劉公不必操心,行走天下以來,什麼惡劣的環境沒遇到過,我們早已習慣露宿了。”
“既是露宿,便得找個最好的觀景位置了,我們可一定得先與先生同去,找好地方再記住,真龍騰起時多在清晨,劉某每天早晨天亮之前就來尋先生,一同等候真龍,白天再去村寨中收蠶絲。”
“那就這樣。”
道人跟著他往山上行去。
有了大片大片的梯田,自然也就有了村寨,多隱匿在林間,是些古老儉樸的土屋茅舍,但又與山下的房屋不同——這裡的房屋大多矮矮小小的一棟,幾乎都是土牆,頂上覆蓋著厚厚的茅草,一棟棟組成院落,院落又組成村寨,像是無數蘑菇長在山間。
走著走著,貓兒忽然停下腳步,仿佛有所感應,看了眼馬兒背上的行囊,又看向道人。
道人與她對視,沒有說話。
可他自然也感應到了——
行囊中的四方靈韻都有異動。
最後一方靈韻果然就在這山中。
“雲州之南……”
雲州之南大山重重,沒聽說過有多少獨特奇異之地,一路走來也算走了不少地方,四方靈韻都沒有過異動,如今來到這裡,也算是不出所料的給與了宋遊提示。
最後一方,五行應是主木了。
不過這座山中雖然靈氣濃鬱,靈韻也很獨特,卻並沒有獨特到有另一方靈韻誕生於這裡的感覺。
道人帶著疑惑,繼續往前。
黃昏之前,終於翻上這座山。
到了山頂,眼前豁然開朗。
這裡赫然是這片大山間最高的山,所有梯田都在腳下,視角也變成了俯視,能夠更加清晰客觀的感受到大山的險峻陡峭,也更加驚歎於在這片大山間開墾出田地有多麼不易。
環顧四周,雖然沒有身在畫卷中、行走於田埂上體會到的風景精致,也沒了那種清風拂過、梯田倒影的愜意舒適,可入眼所見的卻全是梯田,充滿整個天地間,如山如海,幾乎是洶湧而來,衝擊人的眼球。
“真是壯觀啊。”
“可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