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已至,雪蓋千裡。
尋常百姓人家甚至無法出門,隻能窩在家中,靠存糧和些許醃菜勉強度日。
寒冬臘月,實非出兵打仗的好日子。
行軍、運糧、作戰,皆是困難無比。
偏偏一道聖旨降下,命北境總督胡宗前往通州衛所,檢閱剛剛完成集結的五軍營。
名曰檢閱大軍,實則是戰前最後準備。
將帥齊備,便是北伐收複雲州城。
“恭喜胡督帥。”
“三十萬大軍,全部由我大明西南精銳之狼兵組成。”
“狼兵悍不畏死、驍勇異常,乃我明軍戰力之巔峰。”
“胡督帥手握三十萬狼兵,足以縱橫天下!”
傳旨太監一臉諂媚之色,恭恭敬敬將聖旨遞到胡宗憲手中。
此刻的胡宗憲,雖然已經官複原職,卻仍是一身布衣,仿若是個剛剛從田裡勞作歸來的老農。
傳旨太監心說:這人怎麼一點官威都沒有?大明軍中第一人就這幅德行,我大明真沒人了?
胡宗憲淡淡的看了太監一眼,對方眼底的鄙夷之色,如何瞞得過他?
他卻並不生氣,而是隨手取一張票子。
這是日升昌錢莊的靈石票,見票即兌上品靈石500顆。
“辛苦公公跑一趟,胡某心中有愧,隻能請公公喝杯茶聊表歉意。”
傳旨太監熟練的接過票子,眯眼一看,頓時心花怒放!
五百靈石?
傳旨跑腿這類活,雖然大多都有打賞,但常見都是用銀子打發,用靈石的極其少見,更何況如此大的麵額。
“都說胡宗憲是嚴嵩一黨,果然不錯。”
“嚴黨就是有錢。”
“上回去徐閣老家中傳旨,居然隻送我三簍蜜桔,真是越想越氣!”
傳旨太監見錢眼開,此刻再看胡宗憲,頓時覺得他氣度非凡、高深莫測。
就連胡宗憲身上的灰粗布衣,也多了一層深藏功與名的寓意。
傳旨太監心情大好,一再向胡宗憲表示,等自己回宮向嘉靖帝複命,一定在陛下麵前為他多多美言幾句。
胡宗憲強撐著笑容,也不戳穿對方的牛皮,恭恭敬敬將代表天子的傳旨太監送出府外。
“恭喜老爺重掌兵權!”
胡宗憲回到家中,便看見一眾家人、仆役跪在地上,他們都是滿臉的欣喜之色,仿佛苦儘甘來,終於熬出頭了?
胡宗憲卻身子一僵。
他凝視著家人許久,終覺無話可說,連歎息都是多餘。
“為我更衣吧。”
聖旨催促,要他即刻動身,趕往通州衛所。
與此同時。
胡宗憲領聖旨,即將接管五軍營三十萬大軍的消息,大明京城所有頭麵人物都已知曉。
嚴府、徐府……也包括碑亭巷,範府。
“爹!陛下終於正式降詔了!”嚴世番滿臉喜色。“隻要奪回雲州城,咱家每年的進項可以增加到這個數!”
他筆劃了個手勢,嚴嵩卻根本看也不看。
老首輔緩緩開口道:“嚴世番……你記著,我大明賺取的每一分錢,大頭必須交給皇上,你……不可多貪。”
“切!”
嚴世番聽了,一臉的不痛快。
但當著老爹的麵,他也不敢把真心話說出來。
徐府。
“父親,胡宗憲起複,嚴黨在軍中重掌大權,您怎能坐視不理?”徐璠大急。
在他身旁,站著兩名年輕官員。
看著兩人官袍品級不高,卻是大明朝堂能發聲的人物。
隻因他們倆的官職是禦史。
禦史鄒應龍,禦史林潤。
林潤朗聲道:“恩師,我等寧願死諫,絕不讓胡宗憲成行!”
鄒應龍也上前一步,與林潤並肩而立,以示同心。
“糊塗!”
徐階怒喝一聲。
“死諫,你們是要陷陛下於不義嗎?”
林潤和鄒應龍聞言愣住,稍一思索便明白其中道理。
文死諫,武死戰,這是自古忠臣的典範。
可是文臣一旦因諫言而死,就等於宣布皇帝是不聽忠言的昏君。
犧牲君父的名譽,為自己賺取好名聲?
林潤和鄒應龍縱然真有此心,嘴上也不敢承認。
兩人雙雙跪下,齊呼有罪!
徐階看兩名學生還算聽話,這才鬆了一口氣。
“罷了,為師知道你們是一片好心。”
“但這件事,你二人什麼都不必做。”
林潤和鄒應龍彼此對視一眼,仍然跪著不肯起身。
他們既不答應,也不拒絕,雙雙保持沉默,這分明是要徐階給個準話。
“哼!”
“你們也是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璫璫的銅豌豆嗎?”
徐階這樣說,兩人隻低頭,去堅持跪著。
“唉!”
徐階心生一股無力感。
他雖是清流領袖、徐黨首領,但對屬下官員的掌控力,卻遠遠不如嚴嵩。
嚴黨分子,恨不能給嚴嵩當兒子、甚至當狗。
嚴嵩一句話,讓他們往東,絕對沒人敢往西。
“罷了。”
“老朽保證,胡宗憲絕對沒機會接管大軍。”
“鄒大人、林大人,二位大人現在滿意了嗎?”
徐階也是有脾氣的。
他一陣陰陽怪氣,對兩名學生今天的表現極不滿意。
兩人也知道自己要挾恩師,失了做學生的本分,雙雙納頭便拜。
咚!
咚咚咚!
林潤和鄒應龍的腦袋撞在地板上,發出結結實實的悶響。
徐階也不叫停,兩人便一直額頭,直到額頭見紅、地板染血。
“父親,兩位師兄都知錯了,您大人大量?”
這種時候,徐璠知道自己應該站出來了。
有他開口勸誡,雙方便都有了台階。
“都彆磕了。”
徐階一開口,林潤和鄒應龍果然停下。
這種自虐的行為,顯然兩人也不喜歡。
徐階親自彎腰將兩人攙扶起來,苦笑道:“虧你們也是飽學之士,難道你們能看見嚴黨壯大的危害,老夫就看不見?為皇上、為大明江山社稷,老夫絕不允許胡宗憲再掌大軍。”
“恩師!”
林潤和鄒應龍雙目含淚,都是一副慷慨激動之色。
隻是徐璠在旁忍不住懷疑,他們或許是疼得掉淚?
……
…………
京城外。
胡宗憲策馬前行,身邊僅跟著幾名家仆。
他婉拒了嚴世番率百官送行的提議,說戴罪之臣,不敢勞煩諸位大人。
嚴世番最近與煙波畫舫的新花魁打得火熱,正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於是,欽命北伐總督胡宗憲出京,竟是難以想象的清冷寂寥。
再配上寒冬時節,雪花漫天,胡宗憲仿佛走在一條絕路上。
divcass=”ntentadv”直到城外十裡長亭處,胡宗憲遠遠看見,亭子裡居然有人。
七八隻暖爐圍繞亭子擺放,融化了周圍的積雪。
亭子裡燒著火盆,石桌上更架起一座銅火鍋。
銀炭燃燒,令鍋中水不斷沸騰,冒氣暖人的白色蒸汽。
一壺酒,正架在火盆上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