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隊主教練豪爾赫·迪隆在輸給荷蘭隊的賽後新聞發布會上，回答了記者們的一些質疑……在胡萊扳平比分之後，迪隆用郭俊夫換下歐洋瑾。這個換人在賽後被認為是導致中國隊最後時刻丟球的主要原因。失去了歐洋瑾在中場的保護，中國隊隻能讓已經抽筋的夏小宇去防守凱裡，這也是荷蘭隊反擊的起點。如果換成歐洋瑾，或許凱裡就不會輕鬆帶球通過中場了……
“對此質疑，迪隆在新聞發布會上說，他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換人，是因為他希望可以在常規時間裡贏得比賽。就當時的情況來說，他也相信自己的球隊可以贏。基於這樣的判斷，他做出了那樣的換人，他不認為這個換人有任何問題。當然比賽並沒有按照他所預期的方向發展，他也很無奈。不過他並不會為自己用郭俊夫換下歐洋瑾這個決定感到後悔，他堅稱那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至於為什麼直到七十四分鐘才換上陳星佚……迪隆則一改之前的堅持，而是很直接地承認自己犯了個錯。他原本戰術的重心是穩固防守，因此他沒有及時派上陳星佚。他在新聞發布會上承認，如果下半場開始就讓陳星佚上場，增加攻勢，或許最終結果會和現在不一樣……因此迪隆認為輸球的責任全在於他這個主教練，他為此負全責。
“……迪隆和中國足協的合同是在今年七月三十日到期。雖然還有二十多天，可是考慮到世界杯之後到七月三十日，國家隊已經沒有比賽了。所以如果雙方不再續約的話，那麼和荷蘭隊的比賽，就將是迪隆率領中國隊踢的最後一場比賽……
“不過在中國隊打進八強之後，就有記者透露中國足協正在和迪隆進行續約談判。看過這屆世界杯之後，我個人是支持足協和迪隆續約的，最好直接續約四年，讓他帶隊打完下屆中國本土世界杯……下屆本土世界杯，在名帥的帶領下，配上更成熟的隊員們，我相信我們甚至可以去憧憬四強了！為什麼是四強？因為亞洲球隊應該堂堂正正拿一次世界杯四強！”
※※※
秦林打開機艙盥洗室的門，就看見翻譯於金濤在門外站著。
“喲，等著呢？”他條件反射地打了聲招呼。
“順便，順便。”於金濤側身讓開他，同時對他說，“老頭兒叫你去他的座位那兒。”
“好。”秦林有些意外，但還是答應下來。
從盥洗室出來後，他走向了在頭等艙第一排的主教練豪爾赫·迪隆。
“秦，你來了？來來來，坐這邊。”迪隆看見秦林就拍了拍身邊的空座位。
那原本應該是翻譯於金濤的位置，現在於金濤去上廁所，就讓秦林坐了。
看著秦林坐下來後，迪隆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秦？”
“我？我還是華南虎的主教練啊。”秦林回答道。“合同還沒到期呢。”
迪隆點點頭，然後又問：“伱有沒有興趣執教國家隊？”
秦林瞪大眼睛看著迪隆，沒想到這老頭兒問得如此直接。
“沒事，秦，你實話實說。”
“有……有。”秦林一開始還有些猶豫，但他很快又非常乾脆地給出肯定回答。
“那你來做這支球隊的主教練怎麼樣？”
太直接了吧……
秦林還是忍不住在心裡吐槽道。
他知道最近足協在和迪隆談續約。
同時作為迪隆的身邊人，他也知道具體的進展——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樣，迪隆和足協一拍即合，隻等回國就在新合同上簽字了。
恰恰相反，秦林知道迪隆甚至都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和中國隊續約，更不要說什麼就差簽字這種事情了……
他最開始不知道迪隆為什麼不和足協續約，因為他也想不到不續約的理由。
但現在聽見迪隆這麼說，難道……他是為了自己？
秦林很震驚地看著迪隆。
從秦林的表情中，迪隆猜到了他的想法，便笑著說：“如果你有接手的打算，我就讓給你。如果你不打算接手，那我就繼續執教。”
“為什麼？”秦林疑惑地問，他真的很奇怪，迪隆似乎對自己很看好似的。“我是說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我的精力有限，你們足協想讓我再帶隊打一屆世界杯，但我真的帶不了。就算要續約，我也不會續四年。”迪隆搖頭道。
“我今年七十歲，是這屆世界杯上年齡最大的主教練。四年後七十四，作為主教練來說，這已經是一個非常大的年齡了。我很難保證自己在那個時候還擁有敏捷的思維和充沛的精力。就比如我們與荷蘭的比賽，我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我沒能在中場休息的時候對比賽形勢做出正確判斷，遲遲沒有換上星。讓球隊在下半場裡長時間陷入被動……”
說到這裡，他兩手一攤：
“我的腦子已經開始變得遲鈍了。所以我才問你有沒有興趣，如果你有的話，我就不和你們足協續約了。”
秦林低下頭陷入了沉默。
迪隆也不催促他回答，隻是看著他，靜靜等待。
直到於金濤從盥洗室裡出來，秦林才說：“我確實有興趣，迪隆先生。甚至可以說，我在退役之後決定成為一名教練的終極目標，就是執教中國國家隊。但……我認為現在的自己還沒有準備好。這次來世界杯，我學到了很多東西，可我還需要通過實踐把我所學習的東西徹底消化掌握。而國家隊這種平時賽事不多的平台，並不適合現在的我。”
他選擇開誠布公地拒絕，儘管迪隆的信任和支持真的讓他很動心。
迪隆點頭：“明白，理解。你很聰明，知道自己需要什麼，又該做什麼。你對你的執教生涯也有非常清晰的規劃，我就不打斷你的計劃了。不過……不過明年就在你們國家舉行的亞洲杯，我還想邀請你加入我的教練團隊，不知道你是否還有興趣？”
秦林沒想到自己已經拒絕了迪隆，對方竟然還對自己拋出這樣的橄欖枝，他忙不迭地點頭：“當然，當然。能夠在你身邊學習，是我的榮幸！”
得到肯定回答的迪隆笑了起來：“那就一言為定。”
※※※
羅凱坐在座位上，係著安全帶，扭頭通過舷窗望向下麵的大地。
剛才機艙裡響起一陣提示音，告訴所有乘客，他們已經飛入了中國領空，距離目的地首都也就隻剩下幾個小時的飛行時間了。
距離回家越來越近，羅凱的情緒並沒有絲毫好轉。
他甚至都不敢怎麼睡覺。
因為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與荷蘭隊的比賽。
想起他沒能搶先破壞足球，讓羅賓·菲尼在自己的麵前把足球踢進球門的那一幕。
想起他未能及時把胡萊傳過來的好球射向球門，導致足球被荷蘭隊後衛破壞出底線。而正是這次角球，給了荷蘭隊反擊的機會。
其實不閉眼他也能想到這些，這些畫麵就像是在他腦海中循環播放的電影一樣，強迫他反複觀看。
王光偉從他的座位旁邊走過，看見羅凱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就停了下來。
“還想呢？”他問。
羅凱扭頭看見這句話是王光偉說出來的，就露出一絲苦笑：“怎麼可能不去想？我說話不算數……”
王光偉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彆想了，比賽結束後我不就給你說過了嗎？這屆世界杯的淘汰賽雖然結束了，可世界杯不隻有一屆啊。咱們下一屆再來不就行了？”
“那還要等四年……”羅凱攥住拳頭，“誰知道四年時間裡會發生什麼？”
麵對羅凱這個問題，王光偉也沒有辦法給出特彆自信的回答。
因為確實如此。在足球世界裡，誰知道四年之後，你是否還能保持狀態和健康，是否還能在俱樂部穩定地踢上球……
這裡麵但凡有一樣事情不如你願，那最後的結果很有可能就和自己所期望的差之千裡。
見王光偉沉默下來，羅凱就說：“所以你看，王隊。未來怎麼樣誰也不知道，現在來看我確實沒有兌現自己的承諾。現在能做到卻沒做到的事情，為什麼要推到四年後？”
王光偉被他這麼一說，突然點頭道：“那就不要承諾了，我們做個約定，羅凱。”
“約定？”羅凱不解。
“嗯，約定。咱們約定下屆世界杯上見。如果到時候我們都還能參加世界杯的話，你再還我欠的那場淘汰賽。你覺得怎麼樣？”
羅凱沒想到王光偉能這麼說。
“你要是不想欠人情，那可得努力了。”王光偉對他笑道。
羅凱正色道：“好，這次我保證說話算話！”
※※※
歐洋瑾把目光從羅凱和王光偉身上轉回來，然後用手捂著嘴，壓低聲音對身邊的夏小宇說：
“其實我心裡一直沒想明白……”
“沒想明白什麼？”夏小宇問他。
“王隊不是總說，四年前的世界杯，因為沒有在追平巴西隊之後，繼續進攻，導致錯過了小組出線的機會。所以他一直感到後悔，所有參加過上屆世界杯的人，都後悔嗎？”
夏小宇點點頭：“對啊，我也挺後悔的。如果當初我們再努努力，說不定在上屆世界杯的時候，就已經小組出線了。等到這屆世界杯，咱們就有打淘汰賽的經驗了，也不至於第一場淘汰賽就和英格蘭拚得那麼凶，最後讓荷蘭漁翁得利……”
歐洋瑾就說：“可是這次我們在扳平比分之後選擇了不斷進攻，也還是沒有贏……那我們這麼做的意義在哪兒呢？”
夏小宇看向歐洋瑾：“意義？”
”對呀。“歐洋瑾點點頭，把心裡的疑惑徹底說了出來，“我知道我們這次比四年前更勇敢。但如果我們最後還是輸了球，那是不是會顯得我們的勇敢也毫無意義。畢竟我們都更好了，卻還輸了球，不是更讓人沮喪嗎？”
聽見歐洋瑾這麼說，夏小宇沒忍住笑出了聲：“你這……你這麼說，我們豈不是要一直打到決賽，贏得冠軍，才算有意義？哪有那麼容易啊！這可是世界杯。我個人理解，我們和荷蘭隊一直拚到最後，都還想著要贏他們，這件事情的意義，在於我們擊敗了四年前的自己。這個很重要。”
“怎麼重要？”歐洋瑾皺起來的眉頭依然沒有舒展開。
“重要到這個是基礎，是核心。沒有這個基礎、核心，以後的一切都不成立。勝負是有運氣的，歐洋瑾。一場比賽，不是說你做到最好就一定能贏。但比賽的勝負又不能隻靠運氣。如果連最基礎的東西都沒做好，純靠運氣，那我們踢一百場比賽恐怕也隻能贏一場。可有了這個基礎，才有談勝負的可能。”
夏小宇說著說著，扭頭環顧機艙裡的隊友們。
他們有人在戴著耳機聽音樂，有人在閉目養神，有人和其他人聊著什麼，在機艙的噪音中聽不真切。
就連他和歐洋瑾的聊天，也很難傳遞到前後兩排之外去。
“四年前那屆世界杯，最後一場比賽，胡哥進了三個球。賽後主裁判把那個比賽用球給了胡哥，胡哥後來帶回更衣室，讓我們全隊在上麵簽名。這球估計會被放到胡哥那個在建的博物館裡。你知道那個比賽用球叫什麼名字嗎？”
歐洋瑾愣了一下，隨後將答案脫口而出：“冠軍之心啊。”
那是中國隊第一次殺入世界杯決賽圈，所以他對那屆世界杯上的一切都記憶尤深。
“對，冠軍之心。但你不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諷刺嗎？”
“諷刺？”
“嗯。我們明明在扳平比分之後，還有一點時間，算上傷停補時的話，差不多有快十分鐘。可是我們卻沒想著要再努把力，擊敗巴西隊。所有人都滿足於逼平巴西隊這個結果。就這樣結束了我們的第一次世界杯……然後我們還在一個名為‘冠軍之心’的足球上簽名，你不覺得這很諷刺嗎？我們哪裡有什麼‘冠軍之心’啊？”
說到這裡，夏小宇自嘲地笑了笑。
笑完他又重新嚴肅起來，對歐洋瑾說道：
“而現在，我能確定，我們真正擁有了這顆‘冠軍之心’。有了這顆心，我們才能在以後走得更遠和更好。”
歐洋瑾看著夏小宇，聽完之後他似乎呆住了，並沒有馬上說話。
而是在過了一陣子之後，才表情痛苦的搖起頭：“我知道你說得對，小宇。但是……我們當然還可以繼續走，但是輸掉這場比賽，輸掉這屆世界杯，有的人……沒有辦法繼續往前走了啊。”
“所以我們才要更加努力，替他們繼續往下走啊。”夏小宇說道。“我相信，四年後的我們會比這次表現得更好！”
※※※
哪怕是在萬米高空，央視的紀錄片攝製團隊的工作人員依然在工作。
不過大家都知道，這已經是紀錄片最後的工作內容了。
他們從球隊出發一直拍到球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