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代表學校為我們安東省爭光的足球隊全體成員!”
伴隨著教導主任充滿激情的聲音,學校操場的廣播裡響起了《運動員進行曲》。
音樂聲中,胡萊和嚴炎兩個人一人一邊抓住冠軍獎杯的把手,提起這尊沉甸甸的全國大賽冠軍金杯,踏上了通往主席台的台階。
足球隊的球員們則都跟在他們身後,依次魚貫上台,接受全校師生的目光致敬和掌聲、歡呼。
在所有球員在主席台上站了三排之後,教導主任又讓球隊的隊長嚴炎上去代表全隊發表講話。
這些都是固定程序,在歡迎儀式開始之前就要商量好的。
本來嚴炎一聽說要讓隊長講話,就要把胡萊推上去。按照他的想法,胡萊麵對這樣的場麵肯定是不會推辭的,甚至會有超常發揮,演講效果更好。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胡萊也確實是球隊的隊長。
但出乎嚴炎意料的是,胡萊卻拒絕掉了,不願意以隊長的身份去發表演講。
他的理由是怕自己上去胡說八道教導主任會把他趕下來,到時候多尷尬。
無奈之下,嚴炎隻能硬著頭皮趕鴨子上架,作為球隊代表去演講了……
當嚴炎代表球隊站在前麵話筒前講著那些毫無營養的空話套話時,李自強卻稍稍偏了偏頭,看向站在隊伍第一排的胡萊。
儘管胡萊現在臉上帶著微笑,和其他高興的球員們看起來沒什麼兩樣的,但他卻總覺得今天的胡萊有些不對勁。
因為今天的胡萊顯得稍微有些安靜了……
最重要的是以前這小子怎麼可能放棄到手的出風頭的機會?能夠代表全隊在這種場合發表演講,成為全校師生矚目的焦點,是這小子夢寐以求的事情,他怎麼可能拒絕?
李自強知道胡萊的爸爸不同意他踢球,但他想那或許是出於某種道聽途說的偏見,或者對自己孩子的潛力不自信,不相信他可以靠自己的能力走這條路。
現在從胡萊不正常的表現中,李自強猜測或許昨天晚上胡萊說服他爸爸的行動沒起到什麼好效果,他的家裡人對他去踢職業足球這事兒還是很抵製。
“……最後,我們能夠取得這樣的成績,和學校對足球的關心和重視是密不可分的,所以這個冠軍不僅僅是屬於足球隊的榮譽,也是屬於東川中學的榮譽,謝謝大家!”
伴隨著嚴炎的演講落下帷幕,操場上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
李自強看到胡萊臉上又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然後和自己的隊友們一起用力鼓起掌來。
看到這一幕,他在心裡哼了一聲:小小年紀,演技還挺好的……
隨後他也收回目光,和其他人一樣,拍起巴掌。
主席台上的金杯在晨光下熠熠生輝,仿佛在回應著如雷掌聲。
※※※
穿著東川中學校服的胡萊背著書包站在長滿了荒草的空地中。
這裡曾經是他精心打理過的秘密訓練基地。
他在這裡獨自訓練,幻想著有朝一日自己重出江湖時,神功已大成,然後在球場上把那些瞧不起他的人踢的屁滾尿流。
那個時候的他也隻是夢想著加入校隊,至於什麼全國大賽啊,什麼全國冠軍,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
自從加入校隊以後,他就再也沒有來過這裡了。
現在這個秘密訓練基地長滿了雜草,一片蕭條的跡象。
環顧左右,簡直就差一個“拆”字了。
雖然現在還沒拆,但其實未來也肯定會被拆掉了。東川市現在正推進棚戶改造,像這片老民房在未來是肯定會被拆除的。
到時候自己足球之路的起點,就將不複存在。
李自強站在女兒房間的窗戶邊上,看著樓下空地中的那個少年已經在那兒發了好一會兒呆,便出聲喊道:“你打算在那裡站到天黑嗎?”
他話一說出口,就看到下麵那個人明顯哆嗦了一下,顯然是被他突如其來的喊聲嚇住了。
“教練?”他抬起頭望著窗戶裡的李自強,驚訝地喊道。
※※※
李自強回頭看著還在門口畏畏縮縮不敢進來的胡萊,沒好氣地說:“進來啊,在外麵乾嘛?”
胡萊這才邁過門檻,然後問道:“要換鞋,教練嗎?”
李自強看看自己家裡的地板,搖了搖頭:“算了,不換。”
“哦,好。”胡萊這才走出玄關,來到了客廳,然後站在沙發前環顧打量這間老房子。
看空間,比自己家更大,但看陳設卻要舊的多。
然後他聞到了淡淡的香味,來自靠窗那邊掛著的一排衣服。
這味道很淡,但胡萊還是一下子就聞了出來,因為這和他家裡洗衣液的味道一樣。
之所以洗衣液味道一樣,也是因為胡萊家裡的洗衣液根本就是和教練家的一模一樣——那是自己找李青青打聽到,然後讓媽媽去買來用的。
可無論是自家洗過的衣服,還是今天他在教練家中聞到的味道,卻都還是和胡萊記憶中當初李青青親手遞給自己的球衣上的味道不完全一樣……
這個時候,胡萊才意識到李青青曾經在這裡住過。這是李青青和她的爸爸李自強教練的家。
“放學了為什麼不回家?”李自強靠在餐桌旁,雙手環臂看著正在好奇打量著屋子的胡萊。
“不想回去。”
胡萊老老實實的回答,讓李自強吃了一驚:“我以為你要找點什麼借口呢。看樣子昨天晚上和你父母談的不順利?”
“我和我爸吵了一架。”胡萊低頭說道。
“你爸爸為什麼不願意讓你去踢球?他是不是看了以前媒體上對中國足球的負麵報道?”
胡萊抬起頭看著李自強:“教練,你是從專業足球學校過來的,我想問你見過為了競爭就在訓練中故意廢掉隊友的事情嗎?”
李自強愣住了,他沒想到胡萊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他意識到這應該不是胡萊隨便想到的,而恐怕和胡萊的爸爸有關係。於是他問:“為什麼要問這樣的問題?”
“我昨天才知道,原來我爸爸曾經是一個職業球員,但連一場職業比賽都沒踢過就因傷退役了。讓他退役的傷就是他隊友在訓練中造成的——兩個人為了爭奪一個去一線隊的名額,他的隊友把他的膝蓋踹碎了……”
胡萊把昨天他和爸爸的爭吵內容告訴了自己的主教練。
李自強聽得麵色越發凝重,等到胡萊都說完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不能說這種事情比比皆是,我也不能說沒有這種事情。雖然經過這些年的足球改革,有很多當年的黑暗麵都有所好轉,甚至是消失……但確實,足球中有很多你們沒見過的陰暗麵,有一些是我們國家足球體製的問題,有一些卻是足球這項競技運動本身的特性——競技體育本來就是殘酷的,是通過大量淘汰最終篩選出少數精英的運動,在這個過程中一定會有失敗者,而且數量龐大。就算是歐美足球發達國家也不例外。但是……”
說到這裡,李自強又沉默了一下,隨後搖頭道:“沒有什麼但是。你爸說的對,在咱們國家,現在確實存在這樣的問題。如果你放棄高考,放棄學業去專注於職業足球,這無疑是一種賭博,賭贏了當然好說,賭輸了呢?高中學曆在這個社會上能做什麼?你唯一的出路可能就是去做一個足球教練……”
“所以教練你也反對我去職業球隊?”胡萊問道。
李自強搖頭:“我沒這麼說。”
“但你也說了,這是一場賭博。如果我賭輸了,高中學曆在社會上什麼也做不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做足球教練……”
“去做個足球教練也不錯。”李自強說道。“我就是足球教練。”
“但我想做職業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