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遠處,林木漸稀疏,地上有被揚起的塵土尚未落,顯然是有人行過。眼前開闊處,沙土之上,錯落地立著一個又一個半人高的石碑,犬牙交錯。石碑上沒有文字,若不是其下平坦並無堆積,任誰都會想到自己是否誤入了哪家墳塚。
石碑的儘頭是一座廢棄的寺廟,一口矮門半虛掩。馬蹄痕到了此處便不見了。秦蒼跳下馬背,右手抽出新月,左手握緊戒鏈,推門而入。
是個荒廢多年的佛堂。
先是一個外院,接著是褐紅色的廊柱,穿堂而過是內院和三側廂房。這地方竟與施粥之處布置得如此相似?可為何這樣近的兩處會分造兩座廟宇供人參拜?北離又何時曾這般擁戴過諸佛?
不同的是,這廟宇主屋內供著一尊通頂大佛,大佛後是無數小佛。大佛端坐,小佛則生於後牆壁窟,千麵神態。雖然無人經管,其上蛛網遍布,但借著破爛窗紙投射來的微弱日光,能得見佛像各個雕刻精細:眉目栩栩,衣著飄逸。小佛所在的牆窟,安置著無數盞蠟燭,數目之眾數倍於牆體內佛像。此時燭火自然未燃,可曾經千百次流出的蠟淚堆積起來,落在地上、留下記憶。乍一看,竟不知是從牆窟中泣下,還是從地麵升起。
這地方淒冷,又被數雙眼睛盯著,秦蒼感覺喉頭有些發乾。可還沒等體悟出不詳之感何來,內院磨盤處突然有響動。
來不及想,回身三枚魚骨齊發,拔腿探去,果真是那藍袍!
對方並非等閒,飛身避過,竟兩步登上屋頂,朝寺門外奔去。
秦蒼跟著追出去,然對方速度之快,竟非常人所及!所經屋頂之處,揚起積塵,眨眼間前麵的人竟又躍下屋頂,回頭向來處奔。
眼見又要跟丟,秦蒼大喊:“你是誰?把孩子還給我!”
怪異的是,那人聞聲竟然減緩了速度,並以幾乎無法想象的身姿急速轉身站定,看向秦蒼。這突如其來的定身,倒給追逐的人打了個措手不及,秦蒼也趕緊停下腳步,與對方保持安全距離。
此刻,兩人正停在石碑陣中。
那人身子瘦弱,身量異常矮小,麵容隱藏在鬥篷中,看不清晰。手裡懷抱孩子,孩子沒有哭鬨,不知是死是活。
“她還那麼小,與你無仇。”跑得太快,秦蒼儘量調整氣息。
那人聽聞秦蒼的話,低下頭,似乎是在看懷裡的嬰兒,卻依舊不答話。
“你想要什麼?告訴我。我跟你換!”
這時,藍袍掀開頭上覆布。秦蒼以為對方要出擊,忙用戒鏈擋在眼前。然而對方並未有異動,隻是露出一張臉來。這時秦蒼才看見,那人擁有一張8、9歲孩子的臉,脖頸處有縫補的疤痕,參差不齊;再看他的手,拂去鬥笠的手纖細柔嫩,明顯是個女人的,而抱著孩子的那手卻異常粗大;秦蒼這才想起,剛才他攀上屋頂時腳步也一深一淺。然而最重要的是,那個人的脖子上,帶著一個紅線墜;紅色線墜上,綁了一個金色小環。
“你……你是……”
霍安清隱山上茅草屋中的記憶乍現。
那個黃昏、那個奔逃間隻聽聞到喘息的夜,那個突然瘋吼起來,力大無窮的少年!他和另一個女孩所佩戴的正是這樣一個紅線金墜的掛飾!可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臉竟還是當初模樣?
對方依舊沒什麼表情。他輕輕擁起懷裡的孩子,然後掀開懷中包裹嬰兒的碎布,一層一層,那麼仔細,旁若無人,像是要拆開一件珍寶。接著,秦蒼看見他握住娃娃的一隻小手,手幼嫩,手指在藍袍人的掌中像是一顆蚌珠。這時,藍袍人突然抬起頭,用與當年無二的泛綠瞳仁看向秦蒼。
“哇啊——”
嬰孩突然大聲啼哭。藍袍人張開自己的手,孩子一根小小的指節朝後彎去,慫搭下來。
“住手!你要什麼,告訴我!”
對方並沒有聽話,而是拾起孩子另一根手指,再次輕輕一掰。懷中,娃娃因疼痛大哭,抽動的身軀被他按住。
秦蒼驚懼:他到底要做什麼?他與剛才那群襲擊的人是一夥的嗎?為什麼搶一個孩子?那少年折斷人指頭時,沒有半分猶豫,甚至沒有半分情緒似的,宛如他懷裡不過一片糠葉。他為什麼這樣做?像是泄憤,又像是在自己麵前表演。
之前投鼠忌器,藍袍手裡抱著孩子,自己不能冒然用毒,可現下來看若是不出手,孩子也非死即傷。
“你彆動她!”
話畢,秦蒼按住戒指就要施毒。
可就這麼一瞬間。身後的廟宇突然發出轟鳴,這聲音震天動地,一時間腳下的土地、身後的院落都跟著顫動起來,比之於剛才施粥處的震顫竟有過之無不及!
這一次秦蒼聽清楚了,這聲音是從佛寺院落裡一口老井中發出的。這口井經年不用,太過不顯眼,以至於人們忘了它的存在。而劉緋現下所在的那個棄廟院子裡、幾乎同樣的位置,有一口一模一樣的井!
糟了,他們的目標是劉緋!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bige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