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夜宮在荷龍潭島北。
與海螺渡之間,除隔著一座紅蓮池就再無其它建築。因沒有參照,便以為不遠,其實需要乘小伐來回。
越是臨近島北,霧氣越濃,之前在海螺渡至少還能看見這座宮宇的屋頂,現在竟然輪廓也描不全了,隻聽得遠處偶有鏈條抽動的聲音傳來,像是一隻巨獸隱隱低鳴:不知是奄奄一息,還是要徒然躍身而起、咬碎獵物的喉嚨。
霧氣並不澄澈,滌過硯般,又有濃重的草藥味。讓人想起天地為爐,煉夜宮似巨大一鼎,將赤水和墨色的霧氣煎熬成難以下咽的湯藥。前來煉夜宮之人雖然不曾真受烈焰之苦,卻也隻能由人掌舵、隨波逐流,逐一混入鼎中,加入試煉。
竹筏猛然撞擊停泊處,重重一抖,靠岸了。
煉夜宮該是四方宮中最舊的一個,昏暗壓抑、霧氣濁濁。
低頭,腳下接連水中的木板上有許多擱淺的魚蝦屍首,混著碎泥,發出又腥又酸的味道。順著這條路不遠,高懸的鐵門覆滿青苔,其上用來調度的鎖鏈有成年人的胳膊粗:鎖鏈前端鬆弛垂掛,落入水底;後端磨得油亮,泛著特有的金屬血光,直插入堡壘似的岩壁洞中。
高大的岩壁麵半是青苔水草,半是斑斕的菌花;然若細看一眼,隻見菌斑微動,再一瞧,竟是一隻手掌大的鼠!老鼠瞪著澄黃的豆眼,滴溜溜一轉,抽了抽胡須,睥睨新上岸的人,然後猝不及防一頭鑽入鐵鏈與岩壁的交界處,隱身於霧氣之中。
岩壁之下,駐守在大門兩側的有四個佩劍侍衛。劍士穿著與海螺渡幾乎無異,但細看便知其袖袍口處黑紅兩道徽記,象征著他們效力北宮。
有了陳煜的幫助,不必犯險走吊橋。秦蒼照其囑咐,著侍女衣裙乘伐而來,以仆從身份,代其準備夜宴“點青煙”的材料。
一經靠岸,她總算明白了為何煉夜宮中珍稀甚多,卻鮮少有賓客親自前往:環境如此,原因易見。
見人靠近,劍士上前行禮,擋住兩人去路。
與秦蒼同行的一人,正是剛才寸頭尾辮的女子,叫拒歲。
她是陳煜的死侍。
拒歲依舊保持著原先武者的裝束,從懷中取出一隻錦盒。打開,內裡有一枚蚌型墜子。
墜子拇指大,流光溢彩;蚌胎處是一枚極小的寶石,從側麵看泛著粉色的光。
粉蚌亮相時,秦蒼覺得平平無奇。
陳煜看出秦蒼心思,叫人將四周幕簾降下。
房間一經蔽光,蚌珠竟亮了起來。一開始還隻是幽幽盈盈,看不出多神氣,然待幾個眨眼,卻吸足了暗處的養料般,瞬間亮了起來。
陳煜又點燃燭火:“弟妹可將墜子對光。”
秦蒼照做,就見那泛著粉色光亮的珠子周圍出現了蠶絲般的氳氣,氣韻變化,空中的圖像也變化,最終竟形成一副細密的垂釣蚌珠圖!
秦蒼不知這是如何實現的,但見此刻粉蚌躺在拒歲掌心,覺得它似乎仍在呼吸。
兩名駐守的劍士細查無誤後,收劍施禮,恭請二人入內。
鐵門之內,是一條長長的洞穴,經過一道凹凸不平的木板路,暗霧逐漸消散。
洞不寬,沿途隨意置了幾盞廢舊的藥爐,內裡點了篝火,照明前途。
頭頂,蟲鼠窸窸窣窣;暗處,鐵鏈轟隆。火光四躥,將經過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偶爾有一兩滴泛著腥味的水珠砸在頭頂,抬頭望卻隻望見自己的影子,恍惚如出竅的魂魄般。
煉夜宮似乎是有生命。濕滑的岩石做膚,脫落的部分能看見內裡有鏽跡斑斑的鐵鏈和錯綜迥異的齒輪,這是骨架,而隱隱轟鳴似乎是其流動的血液。
四下無人,秦蒼向身邊女子道:“從遠處竟看不見煉夜宮有這麼大。”
“障目。”
“你之前來過這裡嗎?”
“不曾。”
秦蒼見她對自己惜字如金,覺得有趣。偏過頭,見這女子很好看:丹鳳眼、翹鼻薄唇,長相與其疏離、冷淡的性子很相配。
“這裡破破爛爛的。就算主賓不親往,也不至於常年不修繕吧?”
“刃。”
“……刃?……哦!我懂。好鋼用在刀刃上!煉夜宮以奇珍藥材為主,外在修繕不重要,所以刀刃不在此。”秦蒼搶答。
“刀放好。”
侍女沒有反駁,隻一隻手按住秦蒼腰間:這正是陳煜贈她防身的刀躋身之處。
秦蒼嚇了一跳,抽身阻止不及,隻見刀尖在自己眼前淩空劃出一道弧!趁衣袍下擺被兩人動作掀起的空檔,拒歲穩穩將刀嵌入秦蒼右小腿靴內隱秘的刀鞘中。力道之大,讓人向前一傾。
一套尋刀、奪刀、入鞘的動作隻在一步之間。行雲流水、眼花繚亂。
若是對方所持命令是抹了自己的脖子,恐怕也是一如反掌。想到此,秦蒼一個激靈:“多……多謝。”
拒歲依舊端端向前走,沒說什麼,甚至未看她一眼。
終於,穿過隧道,到了正殿。
氣氛變得熱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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