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陸費易郡東有一座小村,名叫因丘。
因丘最初是北離王廷創設的小置,共傳信差旅者整頓歇腳。
因丘四麵環山,唯正中平坦,為官驛所在。周邊盤山而下的人們老遠望去,見其形似倒棺,戲稱因丘置為“陰烏紗”。陰烏紗驛站修建多年,王權授意從未幸臨,常年隻有一個置吏守著。老置吏死後,王廷疏於顧及,因丘置逐漸被遺忘。
其實不論從奉器南下費易、褐洛、鼇占三郡,或是由這三處北上京都,因丘都是最佳的中轉站。人們舍近求遠,不無緣由。
部落後期氏族之戰時,這附近曾發生過大規模的血戰。
當時戰況慘烈、至親相殘,三五年間費易東部作物無人澆灌卻色澤豔麗!後來,人行此地,四季陰寒,出其百十步脊背方回暖;抬頭見晴空萬裡,回想所行陰烏紗卻霧氣繚繞,又念及曾經殺戮,懷疑亡靈作祟,隻想儘快離去。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奉器兵變後。
北陸分裂,牛鬼蛇神敢稱霸王。有人說要借因丘古戰場亡軍之力一統北陸,後來也不知說這話的人搞出些名堂沒有,倒是至此之後,陰烏紗真的比從前活絡不少。世道亂,比之人心叵測,孤魂亡靈好歹不會對人明槍暗箭。販子走卒、投機避亂者魚龍混雜,因是多宿因丘。
人一多,原本的不祥之地甚至迎來一月一次的集市。
“……你瞧,那邊那人是男是女?說是男人太過嬌俏,說是女人頭發竟這麼短。”
“少說兩句吧,什麼都堵不上你的嘴!這世道,能來陰烏紗湊熱鬨的,哪個不有些活命的本事?彆到時怎麼死的你都不知道!”
“集日還不讓人放鬆放鬆……”
“誰讓你放鬆嘴?喝你的茶!……”
茶肆建於半山腰,南望市集、北望城關;啼鳴蒼翠,風景獨好。來往因丘趕集的人但凡荷包裡餘半個子,都會來此處喝口爛葉子茶,與南來北往之人隨意嘮上幾句。
今日趕集,整個木柵棚子座無虛席。人們口中“不男不女”的“少年”坐在臨山的一桌,看上去十六、七歲;靛藍袍子,左手帶著璀璨的戒鏈,右靴露出一截嵌滿五顏六色寶石的刀鞘;頭頂盤了個髻,頭發攏在一起還沒有拳眼大。
少年磊落和氣,不時啜一口茶,望著市集入口,也不知是不是聽了那兩人對話,突然染笑,這一笑,麵上更添了“嬌俏”,然而未等嫵媚徹底漾出,就被深潭般的雙眼給吸了回去。媚而不妖。
坐在少年身旁之人年長些,腰間佩劍,抱臂後傾,倚著竹椅眯著眼,小憩。這男子雖說也麵容俊逸,但與同行者氣質迥然:周身暴戾濃重,即使合著眼睛,也看得出一副“誰也莫惹我”的樣子,倒與陰烏紗氣場登對。
“我說這裡沒什麼可探聽的吧。”秦蒼放下茶盞,衝著暖洋洋的日暮伸了個懶腰。
陸霆本就是假寐,聽了這話睜開眼睛,適應熱烈的光線與略微泛紅的景致:“我見許多人都去茶館酒樓聽消息,或找市井混混探人物。”
“你那是話本聽多了。”秦蒼湊近些,對身邊“不好惹”的人展開說教:“咱們打探的是國之戰事,又不是江湖逸聞,茶樓酒肆確實會有些信息流動,但多是傳言。你想,此地偏遠,來此聚集多是小商販,真正接觸得到樞紐機要之人,要麼忙得腳不著地,要麼被強製保密,誰能抽空專到此處一遊,將重要信息透露給我們聽?”
陸霆不生氣,也不客氣:“因丘是到達樂雲府最後一個落腳處。我們直接入城就是。若是樂雲難入,豫楓嶺卻無阻。兩城和談,樂雲縣令定會赴豫楓嶺,倒時拜入其門下,必定能見到鄺越侯。”
“萬一樂雲這次不赴和談,直接開打呢?樂雲與豫楓嶺對峙三年,三年割地六城,難道還要一再忍辱?若真打起來,我們豈不是直接站在了你家鄺越侯對麵?”
兩人入北陸之後再無追殺,得以思考來去。
陸霆要去樂雲,見鄺越侯。
樂雲地處北陸東南,原本是褐洛郡一縣。奉器之變各處被迫自治,樂雲陷入與臨縣豫楓嶺的對峙,因而封閉城門,人不得入。
樂雲自古豐饒,三年間又向南、向東分彆收歸鼇占與褐洛多座城池,此時版圖可自成一郡;又富於財力,向多個獨立軍供給糧資,驅其清掃外敵。其對豫楓嶺一再求和,多是因為念及兩地一脈相承,並非心力不及。然而傳言說,此次和談條件是將樂雲宗祠所在劃歸對方,其中又有奉器新王權北坤勢力插手,想來樂雲未必還會妥協。
若照之前,依陸霆的方法先入豫楓嶺,再去樂雲,步步為營自是穩妥。可今時今日,和談在即卻風雲變幻,難說是否可行。因此兩人暫宿因丘,想在今日月中集市時打探消息、一窺就裡。
陸霆明白秦蒼所思,點點頭:“那你說,該找誰了解?”
“嗯……找貴氣點的,最貴氣的!這地方不大,天高皇權遠,地方貴胄沒什麼權力限製,該是萬事皆通。況且……”秦蒼眯著眼睛,不懷好意:“也便解我們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