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雲府由群山環抱,天塹自成。
外是江流瀑布、絕壁千刃。天梯石棧被叢林掩映,前不見路,後不聞人語。若沒有熟人引路,就算是轉上百千年也難得出入。
盤山向下,途徑叢林。
叢林未經開采,筆直而上的參天巨木比比皆是,絲絲涼意沁人心脾。不說此刻秋日,怕是盛夏酷暑時熱氣也會被揚棄其外。
再向下,破減緩,是沼澤。
沼澤內有紮根水中的濕地杉,與外圍如衛士般筆挺的巨木不同,它們要低矮些,樹冠很大,不規則地向四方鋪陳,葉片相互交織,圍成一張濕潤潤的網。樹上苔蘚、藤蔓、斑駁的蕨類和顏色鮮亮卻叫不出名字的花朵躋身,樹下有不斷躍出水麵的魚蝦。絢麗活潑。
一日將儘,又過一嶺。終於到達山的另一邊。
山的那頭是一處廣袤的平原。
俯望下去沃野千裡,農院錯落。再向內延伸,田野儘頭、平原中心就是樂雲城。此刻,整座樂雲城沐浴在夕陽的輝煌中,兩條河穿城而過,宛若兩條玉帶。
幾人落腳山下時,已是處處炊煙。鄺野讓幾個仆從先行,自己則帶秦蒼兩人來到一戶農家。
農戶一家四口,一位老婆婆、一位健壯的婦人,一雙十歲左右的男女孩。
這家人似乎與鄺野相熟,特彆是兩個孩子,跳跑過來撲掛在鄺野身上。望著鄺野的眼神,像是望著回家團圓的兄長。
攀談間,秦蒼得知這附近住著二十來戶人家,農忙時,常有士兵來家中幫忙。幾人並不多留,鄺野悄悄遞給兩個孩子一人一個包袱就要走。那包裹秦蒼看到過,鄺野一路上買的糖果點心都裝在裡麵。在一家人盛情挽留之下,鄺野隻裝滿了一囊水,牽了寄養在這家的馬匹,便離開了。
快馬越過田野,深藍色的天幕追逐下移;天黑得那麼快,原本是有些恐懼的,可到了眼前人家屋頂上,又以炊煙為絮,化作一床鬆鬆軟軟的棉被。眼見它一飄一搖落下來,還擔心這棉被不夠大,漏了哪處怕著了涼;可天幕爭氣,終是不偏不倚,與青山聯手來了個天衣無縫。
城外的山與田野終於安眠了。
可樂雲府的夜才剛剛開始!
若從天上看,樂雲主城的燈火漸次亮起來,像一個巨大的火爐。
從平原北部入城,本無需多驗,可經過城關時鄺野還是下了馬。他似乎與守北城門的兩人也熟,寒暄了幾句又將兩位客人介紹給他們認識,這才道彆。隻是之後便不肯上馬,於是秦蒼和陸霆便與他一起,牽著馬,徒步穿越樂雲城。
越往城內走,越能明白,這是一個溫潤、熱鬨的城。
這不是什麼特殊的節日,大街小巷卻人來人往;酒館茶館燈火通明,攤販推著車叫賣,何處都看不出連年戰亂所該有的饑寒緊迫。城中似乎是有律令不許策馬,又或許是約定俗成,更可能是樂雲人默契的認同,沒有什麼比一家人一起咬一口夜晚的風更重要的事情。所以牽馬的人都慢慢走,再回過頭與親友笑語。
遠處是逍遙的樓宇,近處是兩排大大小小的食攤。
一個並一個的小攤子上燈火之間都拉著手,分不清誰是誰家的;然而最熱情的不是光,是各種食物的香,你愛它、憎它也好、饑寒滿足也罷,它們統統鉚足了勁朝你奔過來,一把將你緊緊擁抱住,讓你甩也甩不開!可這時正是夜晚,正是想將酸甜苦辣一並填滿自己的時候,人們又怎麼忍心去甩開它呢!
這一切看得秦蒼心神恍惚:入北陸後,她和陸霆是一路快馬至東南的,即使刻意避視,仍無法真正做到對累累枯骨、處處蕭條視而不見。如今多數百姓喪失庇護,流離失所、朝不保夕,但在兩水環繞,背倚群山之處,竟還有這一座來自上天賞賜的城!像是從未經兵戟摧殘似的。
秦蒼想,或許有些傳說是真的。
自己虛無縹緲的幻想、一線希冀或許真能夠從這裡開始實現。
正想著,兩個帶花臉麵具的小孩先後追逐而來,尋著崖蜜似的,向秦蒼準確撲過去,一一抱住她的小腿,又輕快地繞過,往三人身後燈火照亮的巷子跑去。這才讓她回過神來。
“鄺爺,樂雲與豫楓嶺對峙三年,可這裡並不像被波及過。”
“當孫子嘛。一味忍讓而已。”
秦蒼和陸霆相互看一眼,卻未等來鄺野的進一步解說:“就住此處吧。這家的醬骨,包你們滿意!”
幾人越過大路前的食攤,幾步停在一幢左右兩開的深栗色大門前。
門開在麵向小路的一側,與門相連是不過頭頂的矮牆;矮牆後種著一排樹,樹乾粗壯、樹冠厚重,鬱鬱蔥蔥,秋意漸濃卻看不出一絲頹意,可見維護有加。風吹葉片窸窸窣窣,愜意幽靜,比之左右樓宇火光璀璨,此處唯有門上兩盞燭燈亮著,不細看,倒像是一戶人家;右手燈籠下,一塊豎置木板,其上用赤金色題了穩健又不失靈韻的兩個字“有錦”。
這時,從矮牆儘頭跑來一個小童。老遠就大聲喚“鄺爺回來嘍!”近了,又向秦蒼兩人行了禮。鄺野使勁揉了揉他的頭,說了句“長高了嘛”,便自然地將韁繩遞給他。
小童長了張笑臉,熟練接過韁繩,又笑嗬嗬再次向幾人施禮,沒多解釋什麼,就牽著馬往來處走了。頭馬一動,秦蒼感到身旁的馬也要跟著離去。就聽鄺野對自己道:“放心交給他吧。”
說完,鄺野抓過門上銅環,向內一推,領著兩人就朝內裡走。
秦蒼原本對這種不知深幾許的院子沒有什麼愉快的回憶,但又不能拒絕。好在此刻大霆子與她同行,想著萬一遇到什麼他也不至於棄自己不顧。當然,再退一步講,她自己也不再是入極樂閣時的秦蒼了。
跨過門檻,內裡並不似想象得深。
照壁位置,取了一塊渾然天成的青石雕鑿,其頂是屋宇房簷的樣子;正中用竹木鏤成圓型,其中圖案非字非花,與因丘繾夢樓的蠶絲屏風圖案倒相似;其餘之處則保留了青石的天生形態,其左右不對稱,如臂膀般張開環抱、向內彎折,剛好引出左右兩條路。
兩人跟著鄺野由左向後行,經一小徑,便見“有錦”客棧的真身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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