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閣的博戲也不是什麼秘密,一定身份地位的人就得以下注。隻是池中‘魚’需再三甄選,極樂閣看上的人不論願與不願都隻能參與角鬥,成為暗影是唯一活下去的方式。”
“那你來救我,不就打亂了規則?”夕詔的行為如果被構陷代表臨南,這場營救將被定性為什麼?乾預他國軍政?
“是啊。為師當時也是非常猶豫呢。”夕詔眯著狐狸眼,瞥見秦蒼皺著眉認認真真地擔心,又不鹹不淡的補充:“臨南對我的通緝,各國高層早已知曉。他們尊我一聲少司命那是看我比較厲害。往後,他們不敢再來找麻煩了,小蒼兒不必擔心。”
“真的嗎?”
“是。”
“師父,你是不是……”秦蒼看夕詔今日有問必答,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你是不是威脅到西齊的安全了?”
夕詔一愣,眼波流轉,繼而緩緩道:“是,也不全是。再者,凡事得講證據。”
難得這麼真誠一句。認了。即使做了,也要有證據,否則師出無名。但往好了想,或許行為程度並不嚴重,否則西齊暗閣就算戰至一兵一卒,也不可能輕易讓我們離開。
“儘傳那黃烈老兒為了西齊一國安危拋妻棄子,自然是不懂得父母心。”這方顯然不想讓秦蒼追問極樂閣了:“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孩子啊,各中艱辛誰人知道?好不容易出落得人中龍鳳,隻待一日乘風,扶搖直上。哎,為師心痛啊。小蒼兒現在已經沒有危險了,但是要多休息,知道嗎?在我們搬家前,就留在家裡,不要再出門了。”
“啊?那上巳節呢?”
“不去了。”
“那不是欺君嗎?”
“他還不是君呢?”
“可他爹是君啊。”
“很快就不是了。”
“……嗯?你說什麼?”
“……世上事瞬息萬變,誰知道呢?”
“師父你要乾什麼?”夕詔故意透露給自己的,秦蒼警覺起來。
“不乾什麼?”
“你告訴我!”秦蒼一急又要動,一動又是錐心的疼,一疼眼淚控製不住的往外湧。
夕詔懷疑她在用自虐的方式威脅自己。
“行,我不問……但是,你會有危險嗎?”
她不該關心我要殺了西齊君王嗎?
“我定能全身而退,之後帶你搬家,行走江湖,過逍遙日子。”
秦蒼聽罷安生一些。她自然猜測過夕詔要做什麼,結合極樂閣的警告和那句“禍不及妻兒”,甚至也猜得七七八八。可是待他真的如實相告時,卻又有些難以接受。弑君,雖說夕詔不是西齊人,也不算是以下犯上,破了綱常倫理。可他要殺的畢竟是一個國家的君王。
“聽說王宮守衛森嚴,你當真……”
“我又沒說我親自動手。”
“啊?可是,你剛剛說……”
“小蒼兒還記得第一次進紅樓時,為師跟你說過的嗎?”夕詔的狐狸眼有淺淺笑意:“人心最不可測、也最毒。人類的各種情緒和人際間各種情感都是可以幻化成武器殺人的。為師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在他們心裡播一顆種子,最終無論開什麼花結什麼果,做什麼樣的選擇,那都是他們自己的事。”
秦蒼無可奈何,自己並不知道之前發生過什麼,要讓夕詔作此決定,所以沒有資格勸說對錯。甚至,這麼多年的朝夕相處,秦蒼了解,沒有人能對夕詔的決定造成絲毫動搖,於是也就隻說“注意安全”便不再提此事,轉而改口。
“上巳那天我很想去,可能這一麵之後,我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六……劉祁也不是壞人,他那個身份自然不能如實相告。而且,至少我想和紅玦告彆。”
“小蒼兒,有時我真不知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我受傷了,師父不許罵我。”
夕詔看著秦蒼,歎口氣,從衣袖中拿出一粒小小的花種子:“上巳那天若是真遇到危險就點燃這‘煙火’……我也是,哎,怎麼養了這麼個傻……不省心的……”
“謝謝師父。”秦蒼一笑,竟想伸手去握那粒種子,身上瞬間疼得直抽。
上巳也是三月三,顧名思義三月第一個巳日。這日人們祓除釁浴,齋戒祈福,願這一年風調雨順、無災無疾。後來這日又慢慢演變,增了郊遊踏青、流觴曲水、宴飲玩樂的目的。西齊民風開化,少男少女也借這一天將心思知與有情人。
印芍是齊昌的咽喉,也是西齊皇陵的陵邑。顯江流經印芍,衝擊過往兩側山脈,席卷大量泥沙在印芍沉積,形成衝積平原。而西齊帝王曆代陵墓就在此處沿江而建。
西齊的前身是由四大部落組成的,西齊開國君主舍身發願,一統四方,建國安邦。可建國初期,經由連年戰亂,國庫早已虧空。本就民不聊生,若是在修建皇陵的事宜上勞民傷財更是不仁義的。再者,雖然四大部落已然歸順,但各地舊勢力依然盤踞,這對中央集權造成威脅。於是第一任西齊王便選址齊昌東南的廢棄古城,依顯江修建皇陵,再建陵邑。如此一來,就地取材,減少原料運輸,二來也減免賦稅,吸引其他部落民眾聚集於此,讓四方勢力重新洗牌。
印芍不高山,是一片種滿杏樹的地方,初春一到漫山遍野的被裝點得粉嫩。杏花色淺,並不嬌媚,倒似一個初長成的閨閣女兒,不知人世變換,不知為婦艱辛,一心貪戀玩樂,笑盈盈對著一汪春陽。
風雅莊就在這不高山山頂的一片林子裡。山間溪流潺潺正經過莊內庭院處,四人席地詩酒茶;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劉祁是很開心的,在山下會了另外三人,一路上連說帶比劃,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動作之大,幾次險些碰著秦蒼左肩。
秦蒼整整養了近一個月才大病初愈。徒步上山都有些困難,走幾步就喘得不行。好在劉祁一路上活蹦亂跳,趣事講個不斷,除了紅玦偶爾有意無意走在祁蒼二人中間,來擋住笑得前仰後合的劉祁,下意識就要“哥倆好”摟住秦蒼肩膀,另二人也沒有覺出有什麼異樣。
秦蒼感覺紅玦今日怪怪的,自己從極樂閣出來那日後就再沒見過紅玦。今日也是,不冷不熱、不卑不亢,也答話但卻不多說,垂著眼幾乎不看秦蒼。秦蒼覺得有些遺憾,這麼好的春日光景卻不能推心置腹,下次再見不知何時。可又想紅樓本就是奇怪的地方,紅玦生在那裡,終究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也就不多問。不近不遠,相攜上山。
紅瑜今日是一襲紅粉相間的襦裙,人麵杏花交相應;聽得劉祁奇奇怪怪的故事後,笑靨如花,頭上的步搖跟著花枝亂顫,美得很。劉祁本就對紅瑜有好感,再看心上人如此捧場,於是更加“張牙舞爪”的賣力表演。
到了山頂已是午後,庭內溪邊已經擺好了瓜果酒水、熟食冷菜,應有儘有。秦蒼想,一路上再沒見著一個人,是“包山”了吧?吃食也是豐富到近乎奢侈,到也不奇怪,一個皇子,準備一餐宴飲還不容易?說不定這山間還潛藏了許多看不見的護衛呢。
暖風拂麵,四人半是坦然半是心事,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倒也不算辜負良辰美景。
劉祁嗜酒但卻不勝酒力,一會兒整個人就輕飄飄了。一把拉過秦蒼:“秦兄弟,你說,以後你都想乾點什麼?”
“我?”秦蒼小心翼翼輕輕躲過上著藥的傷口:“找個小村落,開家小醫館,衣食無憂,無怨無愁;閒雲野鶴,了卻餘生。”
“想要段什麼樣的姻緣?”
“若有合意的人未嘗不可;若無合意的人也不勉強。”
“哈哈哈,像你的性子。紅玦兄弟你呢?”
“我?”紅玦性子裡有靦腆的部分,突然被問到,麵上一陣局促。
“又無旁人,但說無妨!”劉祁又儘一杯。
“我想,我想現下就很好。在紅樓裡,學曲藝,這行當雖免不了遭人非議,但我……始終覺著歡喜。”紅玦說完,臉上一抹黯淡一閃而過。
“哈哈哈,我就喜歡紅玦小兄弟這脾性。看著羞羞答答大姑娘似的,實則堅韌的很!你說得對,休管旁人何意,我自逍遙。”
“你呢,六七?”秦蒼抿一口茶,低著頭,有意試探問。
“我自然是要仗劍走江湖的!懲奸除惡,替天行道!哈哈哈……”劉祁“哈哈”完了,又覺得氣氛有點乾巴巴的,他問了一圈自然不是想知道這兩個小兄弟的想法,要自己直接去問紅瑜又有些抹不開麵子。
秦蒼吃一口果子,看著對麵笑得一臉憨傻,不時拿餘光瞥一眼身側佳人的劉祁,不禁笑出來,忍不住助他一臂之力:“紅瑜姐,你呢?”
紅瑜一聽羞紅了臉,抿著嘴,看看秦蒼,不願作答似的飲下一口酒,才羞赧道:“紅瑜不貪富貴,隻願得一人心,心裡眼裡有我,白首不離。”秦蒼倒沒想到紅瑜這麼直白。這一番話把劉祁說得滿心歡喜,連飲好幾杯。秦蒼想,你這是激動個哪門子的事?人家這話未必衝著你說。
“可是,”紅瑜頓一頓:“奴家生在煙花之所,免不了遭人白眼。就希望那人,不要誤解我。如此我定不負他。”
秦蒼避過隔空飛來的眼神,低頭繼續找果子吃。倒是劉祁正了色,坐直了身子:“紅瑜姑娘哪的話,誰人責難你是他有眼無珠。你萬萬不要將此放在心上。心下有你的人,你做什麼他都會覺得好,覺得對,覺得驕傲;絕不會因為一己私欲就橫加乾涉,更不會聽信讒言給你臉色、責難!”
紅瑜一愣,有些感動,麵上一紅:“六七公子好生豪情,紅瑜敬佩。將來與六七公子攜手之人真是好福氣。”說罷,先乾為敬。
傍晚時分,紅瑜對劉祁所述的後山螢火蟲照亮的溫泉池興趣盎然,劉祁自然義不容辭,與佳人共賞奇觀。坐了一天,秦蒼一身哪哪都疼,實在是不想行進,就哈氣連天佯說累,要在莊內等他們。
其實秦蒼是隱隱有些擔心劉祁安危的,畢竟身份特殊,難免有貪圖權力之人徘徊左右。甚至,黃烈一事加上夕詔的提點,自己現下連紅瑜、紅玦都有些隱隱不能信任。於是幾次出言暗示。可是這劉祁濃情蜜意,滿心滿眼都是佳人,根本無心思考自己話中話,也隻能安慰想想,劉祁一身劍術高超,也不可能單槍匹馬四處晃悠,作罷不勸。倒是紅玦,不知為何也說要留下。於是四人就分兩路,各自安排。
“秦蒼,那日去看你,少……夕詔公子對我說你們要離開了。”
“你已經知道了?”紅玦竟主動與自己說話了,秦蒼有些驚訝:“所以以後我們就要很久都見不著麵了。”
“是。秦蒼,你我相識六載,兄弟一場,有些話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應該告訴你,你要小心一點為好,其實夕……”
“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幾十支燃燒著的火翎箭淩空飛來,直撲向秦蒼與紅玦。秦蒼一個翻身,左右劈下與紅玦相距最近的箭,用儘全力一帶,兩人就向旁側草地滾去。傷口尚未痊愈,現下一個用力,肩頭長出的新肉瞬間撕豁開。秦蒼疼的齜牙咧嘴,左肩衣袖霎時殷紅一片。
“你的傷!”現下隻有兩人,紅玦不再避諱秦蒼傷勢。
“莊內有埋伏!”
一瞬間,雅致的房屋和庭院席台就迅速燃燒起來。這個季節天氣尚乾燥,風一起,周遭一切陷入熊熊烈焰之中。攻擊還在繼續,紅玦不會武功,秦蒼雙腳並用,幾個飛身又劈下幾枚火翎箭,緊緊拉住紅玦:“掩好口鼻,我們去溪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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