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歇看見秦蒼身後,自己派來的守衛倒下去一片,就知有毒,瞬間閉氣;不退反迎上劍身,一把抓住持劍的手,用力一拉,就讓跌跌撞撞的秦蒼栽進了寬大的懷抱。
懷裡的女子前襟上全是血,殷紅和蒼白對比刺目,此時已然意識不清,努力扭動著身軀掙紮著推開自己。陸歇手上一個用力,秦蒼腕間吃痛,劍就掉落下來:“傳禦醫!”
“是!”
秦蒼看不見陸歇皺著眉頭深深擔憂,隻覺得胸口疼得要死過去,此時全身用力掙紮換來的不是擺脫,而是又一口血噴湧而出。
“放開我!”
“蒼蒼,有內奸。”
陸歇哪裡肯放開?反而更貼近秦蒼的耳朵,小聲說了這句話:明顯感覺懷裡的掙紮小了許多。他哪知道秦蒼不是聽見了,隻是此時胸腔一陣痙攣,連掙紮的力氣都用完了。眼見伏在自己身前的人即將無法站立,陸歇俯身一攔,就將新娘抱了起來。
“疼!”
秦蒼雙拳緊握,揪住自己領口和衣下的皮肉,豆大的汗一顆一顆湧出來。這是“半折戟”的力道嗎?可為什麼隻集中在天華胄這一個位置上疼呢?秦蒼覺得眼前一片漆黑,甚至感受到自己的意識慢慢脫離軀體。這大概就是一息尚存的感覺了吧。很痛、很痛,痛得脫力。
陸歇兩三步進了屋,懷裡的人正把頭埋在自己身上,緊閉著眼睛,咬著下唇,身體蜷縮得很緊,正在強烈的顫動。
“蒼蒼!蒼蒼!你聽得到嗎?……”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屋子裡的呼喚十分急切。陸歇緊緊摟著自己懷裡的女子,覺得她的身軀也在跟著時間流逝。是自己疏忽了,派了這麼多人駐守在外反而讓人有了可乘之機?
黑暗中,秦蒼聽見有一絲聲音在喚著自己。那聲音很輕很輕,氣若遊絲,像是從世界儘頭飄來的。此時自己也很輕很輕,沒有疼痛和焦灼,像是乘在一朵軟軟的雲彩上。是誰呢?是誰在叫我?
“蒼蒼……蒼蒼!醒醒!不能睡!”
“啊——”
懷裡的女孩,向後狠狠抽了一口氣,接著大口大口吞噬起周身的空氣,然後劇烈地咳嗽起來。秦蒼感覺那個呼喚自己的聲音,生生將自己從毫無痛苦的世界扯回來。下一刻,就感受到自己身體劇烈的起伏,背上一隻大手透過衣物,一下一下傳來熱量。
胸口已不似之前那般疼了。
“王爺!禦醫到了!”這是劉禎的隨行醫官,留下照應酒席。
“請!”
“是!”
醫官須發已是灰白夾雜,可身姿挺拔,目光矍鑠。看瑞熙王懷中的女子已是垂危之相,一絲不耽誤;並不避嫌,迅速握住秦蒼的脈搏。可不過一會兒,臉上露出驚詫的神色,旋即又凝神屏氣繼續探脈。反複三次,向後退身一拜:“王爺,老臣醫術不精。王妃身體康健,全然無礙!”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吐了血,還痛得全身顫抖。
“這……老臣不知原因。”半生研習醫術的老醫者深深皺眉,也十分不解。
在禦醫診脈時,秦蒼就覺體內的毒素已經“不見了”。胸口也已經不痛了。隻是身體很累、很累,像是大病一場,或者說死過一次。於是,輕輕扯住陸歇衣袖:“我沒事,讓他們都出去。”
陸歇聽見這微弱的聲音,低頭又見秦蒼長長睫毛上沾染星星點點淚珠,想到剛才的危機自己卻無能為力,心中遲遲無法鬆懈:“不行,你中毒了。”
“我知道,我已經沒事了。你相信我。”看來今後想殺我,沒那麼容易了。秦蒼皺著眉,此時全身無力,就連說話都很費勁,語氣近乎是在乞求:“讓他們都出去吧。”
陸歇深深看著軟軟躺在自己懷裡的秦蒼,用手拂去她額頭上的汗水,再一擺手:“都退下吧。”
“是!”
“為什麼璃王府裡都不安全了?”秦蒼視線慢慢清晰,映出燭火簇擁下男人的眉目。
“有內應。蒼蒼,你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陸歇依舊皺著眉,將身側人裹得緊緊。
“我還以為是你要殺我。”自己糊塗,殺我用得著這麼大費周章嗎?“桌子上的東西而已。”秦蒼用目光指給陸歇看。
你第一個懷疑的人竟是我?
“還有其他的嗎?”
“沒有了,我今天一天都沒……”
不對。
秦蒼想起早上那碗藥。也不對,那是自己讓大霆子親自熬的藥。
“早上,我喝過一碗藥,可是從抓藥到我喝下去,一直都沒離開過陸霆視線的。”
陸歇身體瞬間緊繃,眉目不禁皺得更深,卻又怕自己反應太大會嚇著懷裡的人,於是壓下氣息,儘量緩聲道:“蒼蒼,昨晚陸雷和陸霆已經先我們一步,去往北離了。”
“什麼?”
秦蒼也是心下一驚——那自己今日見到的人是誰?!
秦蒼多年製毒對氣味極敏感,這些年又被夕詔細致地培養過,感知、洞察該是精細入微的。可那人的表情、行事都和陸霆彆無二致,甚至喝下的藥也沒有任何異常。若說唯一不同,該是氣息,仿佛更柔和些。可自己並沒當回事。為了殺我,竟然憑空“創造”了一人出來?是小題大做還是自己該重新估量一下自身的價值?
秦蒼焦灼,思慮間將手中陸歇的衣袖抓得更緊。陸歇也不阻止,任其肆意。等秦蒼意識到的時候,才一愣,抬頭又見認真盯著自己的人,似乎自剛才就一直緊緊擁著自己,霎時尷尬。於是用力想推開起身。
陸歇感覺懷裡人終於回過了神,該是真的全然無恙了。為何?剛才她痛得幾乎背過氣,現在竟然有力氣推自己了?於是並不給對方起身的機會,擁在秦蒼背後的手臂環過來,抓住女子的手。
秦蒼一愣,正色:“王爺,不妥。”
秦蒼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推搡就陸歇看來像隻撒嬌的貓兒。陸歇低頭看著她,隱隱忍下了一口咬下去的衝動。可手上依舊不放人:“你我已成婚,有何不妥。”
秦蒼其實極不舒服,從頭到腳,身上的乏力一陣一陣襲來,根本沒力氣爭論。隻得期期艾艾講理:
“王爺此話錯了,你我不過是假扮夫妻。若我真是王爺想娶的人,便也不會值此危險重重時被迫成婚。”接著再一施力,儘量將自己撐離開男人一點。
陸歇一怔,又覺得無言可對。是,不論如何,自己還是把她也拉扯進來了,此時什麼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於是略施力,並非擁住,而是將女子穩穩放在身邊的床沿上。
秦蒼想站起來,可是一用力又是天旋地轉。陸歇一把扶住,將她按在塌上坐好。看著又倔強又無助的眼睛,突然就莫名其妙的問:“若是我剛才不抓住你,你那一劍是打算殺了我嗎?”
“怎麼可能。”秦蒼倚在床沿雕欄處,氣若遊絲。怎麼可能殺了他?自己即使意識不清,給璃王府那些侍衛的,都不過是一場好夢。當然,如果他們本身就很疲憊的話,一炷香以後會繼續睡下去的:“我就是害怕你這王府罷了。”
一個人撂倒我十幾個,此時竟還振振有詞說自己害怕?陸歇站直身子,俯視著秦蒼低垂的小臉,想著那日監獄中,奄奄一息的劉祁說與自己的話。
這個人,真的如此重要嗎?帝王心,旁人如何猜測?
“也是,你若新婚當夜就殺了瑞熙王,這牽扯可就大了。你暫時還不能沒了我。”
“王爺真這麼想?”秦蒼抬起頭笑得滿是挑釁:“這麼些年,秦蒼身邊一直沒有王爺,不也還活得好好的?”聲音虛弱,內容有力。
陸歇睥睨著身下那張歪著頭、依著床的臉,也隱隱覺得胸悶,一把單手握住秦蒼的臉頰:“你倒說說,這些年沒有本王,你和誰過得好好的?”
秦蒼沒反應過來,麵前的人怎麼就突然動了怒,臉上一疼,雙手就捧住陸歇的手腕:“嘶……痛。”
“痛?新婚之夜本就會痛。”
秦蒼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記憶中的陸歇不該是這樣的。
自己不是高庭閨閣、不諳世事養出來的,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麼。可現下自己寄人籬下,又剛經曆九死一生,頂撞對方無疑愚蠢。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於是故作受傷回望對方:“王爺,不論之前如何,現在蒼蒼是冒著萬般凶險、真心誠意來幫你的;我才剛鬼門關裡走了一遭,已經半死不活了。”
已經半死不活了,服侍不了你,你也不至於用強的吧?
陸歇看著這雙濕潤潤的眼睛,放了手。悶哼一聲,拂袖轉身背過臉,不再看秦蒼。
秦蒼白淨的臉頰上登時多了幾個暗紅的手指印。悄悄揉揉疼痛處,秦蒼柔聲試探:“現在局勢這麼危險嗎?在這裡說話會不會……”
“不會,璃王府暫時是安全的。”
“我和王爺是一條心,有個問題想問王爺。”
“你說。”
“陸霆跟我說,先王……先王曾經秘密地告訴了幾個世家一些事情。所……所以新王上任以來,璃王府一直沒有表態,是不是……”
陸歇慢慢轉過身,一字一頓地說:“妄議國事、誣陷忠良是要被問斬的。秦蒼,就你剛剛那席話,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秦蒼雖然有心理準備,可還是被陸歇的聲音震懾。噤了聲,抿著嘴,覺得很委屈。
自己被拎過來吸引火力,一次兩次地被人刺殺,卻都不能問問自己這枚小小棋子走到什麼位置了。陸歇眼神帶刀,性子更是捉摸不定,不知道這些年究竟發生過什麼,總之,以前那個帶著梨渦的少年已經被沙場兵刃給殺死了,徒留下一個一身冰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