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爾斯經曆過斷龍要塞前兩軍對壘的血腥沉重,感受過龍霄城裡白刃衛隊與黑沙領死鬥的慷慨激烈,也體會過荒漠中獸人重兵與騎兵集群對衝的恐怖力度,但在黑牢裡的這場突如其來的遭遇戰,絕對是他所見到過的最詭異的戰鬥場麵。
因為這是一場發生在黑暗裡的,沒有視覺的戰鬥。
“呼——”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泰爾斯剛剛進入地獄感官,就聽到風聲呼嘯!
“低頭!”
不知道哪來的一聲暴喝,緊接著,泰爾斯就在黑白分明的地獄感官裡,看見他身側三步開外的一名災禍之劍痛苦地摔倒,胸口突兀出現了一支短箭。
他身邊的雇傭兵們警惕舉劍,但睜眼抹黑的他們,卻看不到威脅在何方。
地獄感官給了泰爾斯不少的優勢,卻也讓看清黑暗的他,比不能視物的雇傭兵們更多了一層膽戰心驚。
就像分彆在白天和黑夜,於險峻的懸崖邊駕車而行的人。
“三點鐘!弩!”
耳邊傳來雇傭兵桑尼的怒喝。
泰爾斯看見桑尼的人影疾速地轉身,一柄手斧脫掌而出。
“外圍壓製!”
災禍之劍裡同時飛出幾柄飛斧和飛刀,隨著桑尼的號令投向右側的黑暗!
“咚!”
低低的悶哼聲頓時傳來,預示著這一波還擊的戰果。
然而災禍之劍的反擊隻是暫時的,一切才剛剛開始,混戰聲從黑茫茫的四周傳來。
“上麵!”
泰爾斯隻聽見左上方一陣衣袍破空,他堪堪轉頭,就震驚地看見天花板上落下一個詭異的黑影,直撲左側外圍的一個雇傭兵!
“撲通!”
兩人倒在地上,雇傭兵掙紮了幾下,眼見不動了,而刺客則靈活地向後翻滾,避開圍上來的敵人們。
“看穩人質!”混戰中,瑞奇的聲音遠遠傳來。
來不及驚訝的泰爾斯馬上肩膀一重,在黑暗裡被瑪麗娜一把壓倒在地!
“老實待著!你要是敢耍小動作……”紅衣女劍士不客氣地咬牙道,把整個人的重量毫不客氣地壓在泰爾斯的身上。
公報私仇。
泰爾斯還在激起的塵土裡咳嗽不已,痛苦地想道。
他好不容易理順一口氣,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六年前,在北地樺樹林裡對陣血族精銳的那一幕。
那時的場麵也是這樣……
“鐺!”
兵刃格鬥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思緒。
“不!”
不遠處的一個雇傭兵憑借著意識揮劍,格開了暗處襲來的一記刺擊,但他隨即驚呼一聲,腳下一滑,似乎是被不知何時纏上的繩子拖倒,隨即被拖入無邊的黑暗裡,僅餘慘叫。
“該死!”
更遠處,一名經驗豐富的劍手痛罵著,砍倒了一名想要繞後偷襲的刺客,但他隨即受到了七八柄暗器的破空招呼,哼了一聲就倒地而亡。
比他人多了一層視覺的泰爾斯汗涔涔地看著這一切。
釺子說得沒錯。
黑暗是刺客們的主場。
而且他們有備而來,毫不留手,第一輪的突襲裡,無法適應黑暗的災禍之劍們唯有被動防禦,被詭影之盾層出不窮的刺殺手段,打得措手不及!
“來了!”
“用盾牌!”
“有一個朝你右邊去了!”
“啊!頂上去,我中招了!”
弩箭,飛刀,破空,慘叫,聲聲連動,回蕩耳邊。
一個個刺客的身影靈活地掠過陣型外圍,或尋機進攻,或發聲刺探,令人神經緊張。
就連勉強能看清的泰爾斯都覺得惶恐難抑。
然而,災禍之劍們不愧是聲名不小的“鮮血鳴笛”,這些雇傭兵麵對緊張困難又不能視物的可怕局勢,卻表現出了不亞於軍隊的卓然素質:
沒有人慌亂,沒有人逃跑,甚至沒有人後退。
黑暗裡的所有人都像最合格的士兵一樣,堅守原位。
“彆慌,守住前排,彆讓他們滲透!把所有移動腳步的全砍了!”
克雷不耐煩的號令聲響起:
“掩護,照明!”
很快,一支火把被重新點起,在數十名災禍之劍的陣型中央點燃!
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所有人在下意識地閉目的時候,也不禁心中一振。
有光了。
然而那個刹那,火把的亮光就像是吸引海鯊的血腥,引來刺客的無數攻擊!
從弩箭、飛刀、匕首到不知名的武器。
“咚!”
“砰!”
泰爾斯隻聽見耳邊一陣亂響:早有預備的災禍之劍們舉起三麵盾牌,擋住四麵八方飛來的暗器,甚至有不少人用身體保護著火光。
桑尼舉著盾牌齜牙道:“休想!快——傳火!”
有了火光的照明,災禍之劍們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隻見外圍的黑暗裡掠過一個又一個刺客的身影,或者踏步飛掠,或者伏地待機,更有甚者,居然詭異地掛在牆上。
他們無一不黑衣蒙麵,僅露出一對寒光熠熠的眸子。
不少刺客下意識微微側頭,似乎也對突兀的火光頗為不適應。
“照明,反擊!”克雷怒喝出聲。
旋即,在燃起了第二個火源後,第一支點起的火把被毫不猶豫地投出,狠狠砸在一個角落裡的某位刺客身上!
刺客措手不及,沾染了一身的火星,無比亮堂。
這是他最後的身影——桑尼的第二柄手斧後發而至,紮進他的胸膛。
投出的火把尤自燃燒著,照亮了那個方向的另外一名刺客,兩位雇傭兵隨即趕上。
“啊啊啊!”
兩名災禍之劍怒吼著突擊,一人把刺客砍得身形歪斜。
“去死啊啊啊!”
後來的一人揮動一把雙手斧,毫不留力地斬出鋒利的弧線!
“砰!”
斧刃破開刺客脖頸的同時,揮灑出漫天血雨,頗具震懾力。
斧手兀自怒吼,像是發泄著剛剛的憤懣。
“咚隆。”
頭顱撞上牆壁,反彈回來,幾滴血液噴濺到泰爾斯的嘴裡,讓王子厭惡地扭頭呸血。
可惡。
他討厭血腥味。
無論哪一種。
狂熱的吼聲依然在耳,混戰聲更加頻繁。
形勢的倒轉似乎就出現在這一刻——度過了第一波的慌亂,災禍之劍的反擊很快到來。
“九點鐘,後麵!”
“正前,一波壓製!”
有條不紊的號令聲聲響起,越來越多的火把被投出,或者砸中掩身黑暗裡的刺客,或者照出他們影影綽綽的身形。
災禍之劍們配合默契地趕上,或者聯合壓製,或者一擊必殺。
他們大多眼神激憤,態度狂熱,把先前靈活飛舞的黑夜刺客們一個個砍倒!
顯然,詭影之盾更擅長出其不意的狙擊和偷襲,但是一到正麵作戰,這些習慣在黑暗裡生活的刺客們就立刻展現出無法忽視的弱點。
“砰!”
“來啊,蟑螂們!”約什怒笑著,不顧沾染到身上的火焰,撞中一個被火把不慎砸中的刺客,將對手摜到牆上。
接觸約什的刹那,刺客就像是中了魔咒一樣,渾身顫抖,動彈不得。
在後者恐懼的眼神中,約什一劍刺進對方的腹部,然後大笑著橫拖劍柄。
劍鋒拉出一串鮮紅的流體,在刺客痛苦的慘叫中灑落一地。
既可怖又惡心。
不止這樣。
泰爾斯皺著眉頭,看著側麵一個想要重新隱入黑暗的刺客被一件套馬繩也似的繩索掛住脖頸,倒拖回雇傭兵的陣型裡。
一個身形高大的劍手冷漠地倒轉劍柄,將劍尖刻意而殘忍地對著刺客的嘴巴,在發出一聲快意的感歎後,怒吼著發力刺下!
“呀呀啊啊啊!”
“嗤!”
口舌到後腦都被紮穿的可憐刺客,發出欲呼而不得的悶哼,四肢在地上猛烈拍打,卻隻能伴隨著劍刃入肉聲,劃出死亡的旋律。
泰爾斯又是一陣蹙眉。
現出身形的刺客們完全不是打老了仗的雇傭兵們的對手,加上之前泰爾斯領教過的那種詭異終結之力,許多刺客往往一個照麵就被打得東倒西歪,動彈不得,然後在第二或第三擊裡落入悲慘死亡的殘酷命運。
但這都不是最讓泰爾斯最在意的。
“哈哈!”桑尼正麵一記盾頂,把一個刺客撞得無力動彈,用光了手斧的他扔掉盾牌,架住刺客的半身,舔了舔嘴角,從懷裡抽出一把匕首。
“你們喜歡這樣殺人嗎?”
桑尼快意地大喊著,架著刺客前踏三步,右手的匕首卻像打樁一樣,連續在刺客的胸口刺了十幾下!
每一次都在刺客的呆滯眼神中,帶出無數溫熱的鮮血,飛濺上桑尼的臉龐。
將他襯托得更加猙獰。
“喜歡嗎?陰溝的老鼠!”
直到滿臉血紅的桑尼把無意識抽搐的刺客一把推開,笑著回頭。
然後,他再度舔了舔嘴角。
像是剛剛吃完晚餐一樣。
“哼,”瑪麗娜冷笑道:“嘴巴都沒擦乾淨。”
泰爾斯卻看得寒意上湧。
不對。
王子難以置信地看著災禍之劍。
看著這些身手老練,卻下手狠辣的人毫不留情地開膛破肚,給對手最慘烈的死法。
看著幾乎每一個與敵人交戰的劍手,都頂著一身的鮮血或磨損回來,還帶著或快意、或滿足的表情。
不對!
泰爾斯看著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劍手們,心中突然產生了久違的恐慌。
不是這樣的。
六年多來,王子不可不謂見多識廣。
無論是吸血鬼姐妹反目為仇時的無匹力道,還是王國之怒破開軍陣的無前衝鋒,抑或是埃達穿梭重圍的精準出手,乃至尼寇萊和蒙蒂在荒野上的決死血戰,每一場對抗都異常精彩,普通人終其一生也難旁觀其中之一。
但是……
泰爾斯呆滯地看著這群沐浴著鮮血為戰的雇傭兵。
但是那些人,無論血族、阿拉卡、精靈還是隕星者與亡號鴉,在身手之外,他們都是最出色、最高效、最純粹的戰士,不動則已,一旦出手,就隻為勝利,隻為前進,隻為目標。
殺戮也好,血腥也罷,都隻是這個過程中最片麵和最邊緣的附帶產品。
但是……
眼前這些人……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戰鬥,看著狂笑的約什,舔血的桑尼,看著無數下手殘忍還回味無窮的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