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克斯特,黑沙領通往龍霄城的馳道上。
“我在此還是奉勸殿下您把那兩麵旗幟收起來……特彆是那麵十字雙星的星辰國旗。”在一隊隊行進的北地士兵中,坎比達子爵手持韁繩騎到被重重圍護的泰爾斯身側,不顧旁邊普提萊和懷亞極度不佳的神情臉色,對著星辰的第二王子道:
“雖然我們有兩千訓練有素的北地精兵,不少還是大公身邊的常備軍,但讓一路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星辰王子正在此處,顯然並非最佳的選擇。”
泰爾斯完全沒心注意行進路途上兩側的雪景,與前方遠處若隱若現的山脈和偶有的炊煙,而他錯失北地雪蓋群山的壯闊風光的原因,一部分是他還在思考兩天以前拉蒙所說的話,另一部分則是身下的馬匹。
此刻的他正單人獨騎,小心翼翼地馭著身下的馬,以防它時不時給自己來一下甩背,羅爾夫緊張地跟在他身側,準備隨時用風力托舉他的小雇主。
儘管在閔迪思廳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姬妮和基爾伯特已經將騎馬的幾乎每一個訣竅都原原本本地教給他,但泰爾斯似乎天生與馬匹犯衝,無論是在閔迪思廳的那匹小馬駒,還是身下這匹倫巴大公借出的、平常溫馴聽話,還特地配備了兒童馬鞍的北地貴族家養馬,都明顯排斥著他的騎乘甚至靠近。
對了,馬鞍……拉蒙不是說,這也是法師們發明的麼?
這麼說,魔法,可謂是這個世界的科學?法師就是一群矢誌鑽研、發掘真理的的人?
那魔能又是怎麼回事?魔法又是怎麼消失的?
可惜,那天的對話很快被坎比達打斷了,看來要下次再找機會。
泰爾斯提心吊膽地看著身下的馬兒跨過一道不平的雪坑,鬆出一口氣。
“我以為使團亮出旗幟表麵身份,應該是國際慣例,”泰爾斯轉過頭,一邊無奈地看著坎比達,一邊小心注意著身下不滿嚼嘴的坐騎,“再說,兩千人的軍隊前後綿延近數百米,這麼大的動靜,就算我不豎起旗幟,難道人們就不知道星辰王子踏上埃克斯特領土了嗎?”
“又或者倫巴大公覺得,這個時候對外表現得與星辰王子太過親近,其實沒有好處?”
坎比達笑了笑:“請殿下您相信大公的……”
但普提萊打斷了他。
“既不得不派出兩千人,保證王子不殞命在自己的領地中,又要適當表現出對星辰的敵意給本國人看,”普提萊緩緩抽著他的煙鬥,嗤笑一聲:“倫巴大公的處境其實很艱難呐……不計代價地動員了領地,卻沒能拿下斷龍要塞,也實在是太傷筋動骨了。”
坎比達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先前趕路和戰鬥時還體現不出來,但泰爾斯有種感覺,一旦開始與人接觸,副使普提萊似乎就回到了他最遊刃有餘的戰場上,坎比達路途中好幾次來到泰爾斯身邊,有意地挑起政治話題,都被他用時而幽默、時而令人難堪的話語頂了回去。
“無論黑沙大公的目的是什麼,是否對您有利您都應該直接與努恩王對話,而非黑沙大公屬下的一個謀臣。”這是普提萊私下裡淡定的解釋。
倫巴在兩天前正式撤軍,而使團也同時出發。
在馬上的顛簸中,他們今天就會走出北方平原的範圍,進入歎息丘陵,丘陵的西南部還是黑沙領的範圍,但丘陵的東北部,就是埃克斯特的再造塔大公,特盧迪達家族管轄下的領地了。
儘管自己在對方麵前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示好與聯盟的提議,但倫巴大公依舊大度地撥出兩千人,這些人裡的常備軍將在路途中保護泰爾斯,征召兵則在路途中漸次解散回鄉。
泰爾斯也不知道這該說是大公的慷慨還是虛偽,抑或兼而有之。
就在此時,前方一個灰盔的騎士分開步兵隊列,騎行到他們身邊。
泰爾斯能感覺到,身後騎在馬上的埃達從百無聊賴的散漫狀態慢慢轉換到緊張狀態事實上,在被那股波動浸潤過之後,泰爾斯的各種感官,似乎都有些細微但實在的提升。
看來,那股波動不僅僅是緊急時刻的倚仗,它的存在還在緩慢地改變著泰爾斯的身體……但這恰恰是泰爾斯最擔心的。
他不太記得自己在被瑟琳娜扼住脖子“死去”,或者說短暫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但泰爾斯總感覺自己經曆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而且醒過來後,那股波動就出現了。
“前麵就是萊曼隘口,”前方來的灰盔騎士,是之前在戰場上與阿拉卡對峙的極境高手,火炙騎士圖勒哈,他嚴肅地勒過馬頭,與泰爾斯同向而行,莊重地道:“那裡有個村莊,我們可以休憩進食,下午再繼續前進,同時讓斥候們前往打探……畢竟很快就到再造塔大公的轄境了。”
泰爾斯敏銳地注意到,當圖勒哈說完“萊曼隘口”之後,普提萊和懷亞的臉色都微微一沉,而坎比達則勾起嘴角。
“殿下意下如何?”不等其他人開口,坎比達就對著泰爾斯笑道:“無論出於現實的需要或是個人的原因,我都建議您在萊曼隘口稍作停歇,以便修整或者憑吊。”
個人的原因?
憑吊?
在泰爾斯疑惑間,普提萊騎行到他身邊,深深歎了一口氣:
“萊曼隘口是歎息丘陵的西南側起點,也是北方平原進入丘陵的必經之地,”瘦削的副使熄滅掉煙鬥,緊皺眉頭,旁邊的懷亞則偏轉過頭。
“但那也是在血色之年裡,星辰的前第二王子,賀拉斯殿下最終隕命的地方。”普提萊臉帶不豫地道。
泰爾斯神色一變,他明白其他人的表情變化是為何了。
顯然,坎比達找到了一個泰爾斯不得不回應的話題。
偏偏是有關埃克斯特與星辰之間的戰爭的。
身為星辰的王子,泰爾斯適時地垂下眼皮,歎出一口氣:“當然,賀拉斯也是我的血親。”
坎比達笑著點點頭。
然而泰爾斯的心裡也在默默嘀咕。
那位在凱瑟爾口中的天才終結劍士,索尼婭口中軍規酷烈的王族將領,就是死在這裡的麼。
但這也是一個機會,更進一步地了解血色之年的真相。
他轉向普提萊。
“王子的死因?”
“血色之年的尾末,那個冬天暖得出奇,努恩王集結了七位大公將近十萬人的軍隊,糧械充足,圍攻兵力單薄的要塞。”麵對泰爾斯的疑問,普提萊歎著氣,第一個回答道。
“彼時星辰國內的西南戰場到了最後的決戰關頭約翰公爵將叛軍最後的主力死死咬在刀鋒豁口,平叛之戰勝利可期,但這也意味著他們無法北上救援,斷龍要塞的後援遙遙無期,”普提萊搖搖頭,把煙鬥收起,眼神複雜地道:
“投石機、攻城弩、魔能槍還有無數的登城部隊,麵對不曾間斷且不計犧牲的猛攻,賀拉斯王子認為斷龍要塞被攻破不過是時間問題,所以他冒險進擊,帶著少量部隊暗中橫跨大針林,突入埃克斯特補給線的後方。”
懷亞深深歎出一口氣。
下一個接話的是埃克斯特人的指揮官。
“那是個冒險的抉擇,”坎比達輕笑著道:“顯然,這是星辰的錯算,而賀拉斯賭輸了,也為之付出了代價……”
懷亞不忿地看著他。
“那是個不錯的抉擇,至少直指你們的要害。”普提萊冷哼著答道。
泰爾斯皺起眉頭,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以他的身份,此時最好什麼也不說。
他聽過基爾伯特所講的血色之年的王室悲劇,在他的故事裡,賀拉斯是踏入了埃克斯特人的圈套。
而基爾伯特“三個小時裡無兵無援”的說法,似乎暗示著賀拉斯的死亡,與其他王室成員如出一轍:是遭人陷害所致。
但是聽普提萊和坎比達的說法,似乎是賀拉斯自己冒險出擊,咎由自取?
而且在離開星辰邊境這麼遠的地方,“三個小時無兵無援”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他需要了解更多。
在他們身側的圖勒哈卻在此時出聲:
“那確實是個明智的抉擇。”
坎比達聞言,臉色不快地看著這位火炙騎士。
圖勒哈肅穆的聲音讓泰爾斯眉心一緊:
“賀拉斯成功了一半,他燒毀了我們近四分之一的補給我們的補給線太長也太脆弱,此舉至少為斷龍要塞爭取了不少時間,”圖勒哈沉沉地道,聽上去似乎在為賀拉斯鳴不平:
“如果不是我們覺察得早,努恩王停止攻城,將前線的主力部隊回撤,並在回要塞的路上設下埋伏……”
“是啊,我們堵住了賀拉斯從大針林返回的路途,把他逼到平原上,”坎比達子爵哼了一聲,似乎不太滿意:“就像圍捕狐狸一樣。”
普提萊臉色一沉,泰爾斯也很尷尬,懷亞則是一臉不平的神色。
任何一個星辰人,聽一個埃克斯特人談起他們如何絞殺星辰王子的故事,想必都不應該開心。
“這麼說並不公平,畢竟他隻有一千多人,”但圖勒哈勳爵卻再次開口,隻聽他沉重地道:
“我們用將近二十倍的軍隊,在平原上死死圍住了賀拉斯,但他的戰士們都是百戰難得的精銳,意誌就跟北地人一樣頑強,在他們的反撲下,麋鹿城大公的部隊傷亡慘重,而烽照城大公和威蘭領大公的戰旗甚至一度動搖後撤。”
“努恩王不得不動用了輪休的部隊,又派遣麾下精銳的白刃衛隊堵住缺口,才穩住戰線。戰場很慘烈,黑煙燒得連要塞都能看到……如果那時候斷龍要塞出兵救援,在混亂的戰場上從側麵突入,也許有機會救回你們的王子。”
普提萊捏緊了韁繩。
泰爾斯一愣。
“但他們沒有出兵?”泰爾斯想起幾天前自己在要塞下遭遇圍攻的場景,疑惑道,“要塞沒有出兵?”
“沒有,我還記得,”圖勒哈淡淡道:“從下午到天黑,要塞裡的人,看著賀拉斯的部隊在平原上一個個倒下……。”
【三個小時裡無兵無援】
泰爾斯想起基爾伯特的話,皺起眉頭。
“關於這一點,”普提萊板著臉道:“要塞的選擇自有道理。”
“得了吧,”坎比達冷哼一聲:“他們見死不救的行為,連我們埃克斯特人看了都覺得心寒。”
見死不救?
泰爾斯捏緊韁繩,咬牙承受了一次馬匹的顛簸。
坎比達略帶深意地看了一眼泰爾斯:“當然,也許他們跟兩天前的要塞之花一般,同樣的小心謹慎。”
“所以是誰?”泰爾斯帶著疑惑轉頭問道:“當賀拉斯帶兵出擊在外的時候,是誰駐守著斷龍要塞?”
普提萊臉露憂色,看向泰爾斯。
“繼續啊,”坎比達輕笑一聲:“告訴你們的王子殿下,誰該為賀拉斯的死負責……這又不是什麼秘密。”
泰爾斯突然意識到,在埃克斯特人麵前談這個,似乎不太合適。
普提萊不滿地盯了坎比達一眼,但他還是歎息著道出答案:
“當時北境陷入危機,先王陛下勒令周邊的貴族前往援助,而規模最大的援軍來自崖地領……離北境最近的星辰公爵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