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泰爾斯的話還未說完。
“既然刺客的目標是你……那會是誰想要你的命?”
“公爵大人,不妨回想一下,”泰爾斯的聲音像一樣布滿鐵刺的榔頭一樣,敲打在詹恩的心上:“你那天是要去做什麼事,見什麼人,都有誰知道你的行蹤?”
詹恩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不露聲色,但那天的場景卻抑製不住地,出現在腦海裡。
他看見遇刺的人裡有基爾伯特,為了收買人心,所以出手相助。
那些刺客。
那個男孩。
還有——知道他會去那裡的,那些人。
泰爾斯冷冷地,一字一句地道:“是不是那些,你以為是自己同盟的人?那些為了一個更美好的星辰,而共同努力的人?那些曾經許諾了你一個美好未來的人?”
泰爾斯轉過頭,歎出一口氣:“也是,在有資格坐上王位的人裡,你是最年輕,也形象最好,最有民望,最有可能的人選——他們也是這麼跟你說的嗎?”
屏息的人群,終於開始喧嘩起來。
場中,每個人對泰爾斯的表現,都反應各異。
卡拉比揚伯爵身後,年輕的科恩警戒官,訝異地盯著那個男孩。
他……真的隻有六七歲?
我七歲的時候……算了不提了。
免得傷心。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
隻見老卡拉比揚伯爵轉過頭來,審視的目光看了看科恩,又看了看泰爾斯。
在科恩越來越疑惑的表情下,老伯爵的目光來回數次。
最終,老伯爵看著科恩,失望地歎了一口氣,又轉過頭去,看向泰爾斯。
隻餘下一臉無辜的科恩,先是恍然大悟,隨即又喪氣地低下頭。
老頭子你至於麼!
人和人不能這麼比啊!
“黑先知”莫拉特輕輕呼出一口氣,看著泰爾斯,目色複雜。
先前,似乎有些小看他了。
臭名昭著的秘科首腦,對身後的拉斐爾悄然道:
“這孩子……真是出乎預料……如果他是你未來要服務的國王……”
“好處是,你可以省心不少,壞處是,你沒法省心。”
麵對這聽似自相矛盾的話,拉斐爾凝重地點了點頭。
他聽懂了。
凱瑟爾五世看著自己的兒子,眼光閃爍,他微微側頭,對身側的姬妮低聲道:
“那孩子,跟基爾伯特學過口才和演講,或者跟你學過推理和觀察嗎?”
“沒有,”姬妮看著場地中央,那個沉穩解說著的男孩,露出一個苦澀與欣慰並存的笑容:“那個孩子,比較特殊。”
“比較特殊,”凱瑟爾五世深思了一會,輕哼一聲,臉上露出黯然與複雜:“是啊。”
“如他母親一般。”
姬妮臉色一僵。
凱瑟爾的目光回到泰爾斯的身上。
“夠了!”
廓斯德憤怒地一錘石座的護手,打斷泰爾斯的話,他氣惱地看向眼神玩味的凱瑟爾:“陛下,鬨劇該結束了……我們的正題是……”
“南垂斯特的獨眼龍!你為何如此著急?”
眾人轉頭,驚訝地看見,出聲的人是北境公爵!
隻見瓦爾冷冷地抬頭:“難道,聽他說下去,會對你不利嗎?”
廓斯德竟一時語塞。
“還有你,法肯豪茲的老骨頭,”瓦爾雙目蘊火,他轉過頭,看向那個形容枯槁,麵容恐怖的男人,帶著深意的語話語無比犀利:
“這種情況下,你居然沒有幸災樂禍,沒有出言諷刺,還真是少見啊。”
“謝謝你提醒我,才正要開口呢,哈哈……”慢了一拍的西裡爾·法肯豪茲,指著臉色奇差的詹恩開口大笑。
但隻有最了解他的人才知道,此刻的他笑得有些乾巴巴:“看來你被人擺了一道啊,乳臭未乾的小公爵!”
“至於您,庫倫公爵,我們的首相大人,”瓦爾看著對麵的肥胖公爵,不屑地丟下一句話:“還是一樣穩重啊。”
庫倫公爵憨厚地笑顏以對。
詹恩捏緊拳頭,維持著自己僅存的風度,竭力不去看那幾個人。
那幾個人。
如果,如果我死了……那些人裡,誰會得益——他抑製不住心裡的懷疑,開始考慮這些事情。
“好了,孩子,”臉上頗有些蒼白的詹恩勉力露出笑容,無力地開口:“無論你說了什麼,都沒有證據……”
“公爵大人!”
泰爾斯看著這個年輕的公爵,目光冷漠,刻意避開“證據”一事,有意地引導他和聽眾的思維:“你在那個,意在王位的團體裡,究竟是什麼地位呢?”
“是啊,聽上去沒道理,你們的團體不止一人,如果你遇害了,必然人人自危,那樣同盟不解自散。”
“幕後黑手為什麼要刺殺你,做破壞計劃的事情呢?”
“除非,”泰爾斯又歎了口氣:“有個更可怕的可能。”
詹恩閉上眼,輕輕垂首。
他不是笨蛋。
“那就是,團體裡的所有其他人都知道,你是注定要被犧牲的對象,”泰爾斯繞著詹恩走了一圈,擺出一副同情的樣子,拍了拍鳶尾花家主的肩膀:
“你的死,是計劃的一部分——你才是被出賣的那個人,是那個唯一的棄子。”
“也是呢,年輕有為,手段高超,家底豐厚,民望頗高,如果這樣的你登上了王位,哪怕是選王製的王位,想必不需幾年,凱文迪爾就是另一個璨星王室,開始製衡領主們——而哪怕拚壽命,你的年紀,也能活得比他們所有人長。”
“那他們換不換王室,又有什麼區彆呢?”
“三色鳶尾花的主人在王都遇刺,貴族們隻會更惶恐,戰爭的壓力隻會更重,陛下遭受的指責隻會更大,逼立繼承人的陰謀,也許會更順利。”
“那頂王冠,也會戴在他們更屬意的人頭上。”
詹恩表情淡然,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的目光,已經許久沒有移動過了。
“你在戴上那頂王冠之前,就已經被出賣了。”泰爾斯像個小大人一樣,滑稽地搖搖頭:“說到底,你還是太年輕了啊,交友不慎。”
“他們大概借用了你和凱文迪爾家的很多力量,籌備了很久,但他們無論許諾了你什麼,”泰爾斯走回凱瑟爾的身邊,冷冷拋下一句話:“都不準備兌現了。”
“請仔細想想,再重新考慮您的立場吧,您是個聰明人,更願意選擇誰做盟友?究竟誰來當國王,才對鳶尾花的茂繁,最有利呢?”
詹恩沒有再說話,也沒有看泰爾斯,他隻是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地麵,似乎對地磚上的紋理特彆感興趣。
此時,泰爾斯卻突然回頭。
他對著石座上的領主們,詭異地喊了一聲:
“彆動。”
許多領主都皺起眉頭。
泰爾斯的目光,仔仔細細地掃過每一個人的麵孔,似乎連每一個毛孔都不肯放過。
他陰冷地道:“彆動,出賣詹恩的同夥們,彆轉開頭,彆轉移視線,看著我的眼睛……我能從你們的表情裡,嗅到你們的心虛和恐懼。”
詹恩也倏地抬起頭,看向那些領主們。
一些領主的呼吸,在瞬間一滯!
但下一刻,泰爾斯卻忽然整個人放鬆下來。
隻見他攤開手,嬉笑道:
“彆緊張啊。”
“我開玩笑的。”
有些領主們呼吸一鬆,看著泰爾斯的樣子,不是暗暗咬牙,就是緊緊捏拳。
他是故意的嗎?
“但看到鳶尾花的例子,你們就明白了吧,”泰爾斯看著領主們,臉色回複嚴肅:
“一旦璨星絕嗣,無論其他任何豪門或望族登上王位,無論即位前還是即位後,脆弱也好,強大也罷,新的王室終究會成為領主們下一個要針對的目標。”
“不用外敵,你們自己就會在不再平衡的權力天平上,自相殘殺,直到星辰毀滅。”
“我並不在乎你們中是誰策劃了這個陰謀,這個計劃,也不在乎究竟是誰想要王位——畢竟在許多人看來,王室絕嗣既然已成定局,那自然要選擇最符合自己利益的未來。”
“但是,我現在已經站在這裡了。”
“為了星辰的安定,也為了你們自己的利益。”
“璨星王室的存續,才是星辰的穩定,最大的希望。”
“各位,為了一切的一切,請如你們的先祖一樣,堅定不移地支持璨星,支持我吧。”
人群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有不少人開始鼓掌。
像是巧合一樣,廣場上的歡呼聲也一陣一陣地傳來——也不知道衛兵把廳內的話傳到哪一句了。
泰爾斯沒有去看領主們的表情,事實上,他更享受,自己去想象他們的表情。
基爾伯特終於長出一口氣,對著走回來的泰爾斯輕聲道:
“真是讓人……印象深刻啊,小先生。”
“鳶尾花已經在懷疑與猜忌中威脅儘消,巨角鹿也威勢大減。”
“但是您就這麼肯定,那些刺客是衝著鳶尾花去的?”基爾伯特低下頭,悄悄地問道。
“我當然不能肯定,”泰爾斯對他露出一個笑容,看著遠處低頭沉思,不再言語的詹恩,目露精光:
“但是他也不知道,不是麼。”
“凡事都要抓重點——重要的不是那些刺客,而是詹恩親眼看到了那些刺客。”
感受著來自凱瑟爾五世的凝重目光,頗有壓力的泰爾斯,竭力維持著呼吸,輕快地道:
“正如剛剛,重要的不是我的身份能否被承認,而是哪些人不願意承認我的身份。”
“我還是要說一句,雖然暢快淋漓,但您剛剛的行為,並非高明的為政之道,”在泰爾斯疑惑的眼神中,基爾伯特隻能長歎一聲,悄聲道:“你之後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