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稍後隆慶帝重新回了衍慶宮,桑拂月納頭就拜。張嘴就請罪,還表忠心,說桑家絕不是那倒行逆施之輩。桑家祖上都是讀書人出身,最是知道生民苦痛,他們巴不得百姓們都過好日子,又如何會在百姓們安居樂業時,在暗地裡行那助紂為孽、為害百姓的事兒?
桑拂月義正嚴詞、慷慨激昂。說到激動時,更是差點挽起袖子,恨不能親自給陛下表演一番。
他還痛罵周寶璐蛇蠍心腸。隻因為嫉妒妹妹,便幾次三番陷害。之前她還想將妹妹推給肅親王做妾,如今死到臨頭,還想拉上妹妹和整個喪家狗接她陪葬。
如此婦人,心思歹毒,惡到極致,合該處以極刑。
又說,家中的藏書都是祖輩收集,其中是否有藏寶他也不知。
但家中最有價值的那部分藏書,其中一半已經作為嫁妝,隨同妹妹到了武安侯府中,另一半則在分家時分給了嫡親的弟弟清兒,作為弟弟重振家業的根底。
他是清兒的大哥,可他更是陛下的臣子,為了大秦的國力能蒸蒸日上,他願意代替幼弟將那些書籍獻給陛下,若其中有藏寶,那就是大秦朝的先祖英靈庇護,這藏寶合該取出來,為增加大秦國力做出一番貢獻。
說完這些話,桑拂月就看向了沈廷鈞。
清兒的那部分書籍,他這個分家了的大哥勉強代為處置,雖說說不過去,可關鍵時刻也說得過去。
但是,擰擰的那些書籍,那可都是擰擰的嫁妝。那些東西屬於擰擰自己,彆說是婆家人了,就是娘家人,也妄動不得。
但非常時刻行非常之事,沈廷鈞就開口說“桑氏是臣內子,她的心思一如臣與舅兄。既舅兄已將家中另一部分藏書獻給陛下,那趁越俎代庖,也將臣妻這部分嫁妝,獻與陛下。”
隆慶帝聞言自然龍顏大悅,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打趣問沈廷鈞“拂月能壓製住弟弟,你能壓製住尊夫人麼?我可聽說了,桑氏愛書成癡,多年來,即便日子過的清貧,但寧可一日無食,也不可一日無書。子淵不經尊夫人同意,貿然將她最愛的書籍全都獻上,回府後,怕是夫妻倆有的鬨了吧?”
沈廷鈞麵上先是露出尷尬之色,似乎被陛下說中了心中最害怕也最有可能發生的事兒。
但沈候是誰?
沈候素來穩重矜貴,端方持重,這種小場麵沈候豈能應付不過來?
就見沈廷鈞輕咳一聲,大義凜然道“事有輕重緩急,想必即便是夫人在此,也會認同臣的決定。臣的夫人並非那等愚昧無知之輩,若是曉得書中有牽涉國運之物,指不定比臣更為積極上交。”
話是如此說,他的表情也確實稱得上大義凜然。但是,不管怎麼看,那大義凜然之下,都充斥著滿滿的心虛與不安……顯然,固然桑氏知事明理,但在事涉書籍時,也很難不惱怒子淵不與她商議,便妄下決斷。
隆慶帝這還是第一次見子淵如此不淡定,忍不住便哈哈大笑起來。
他是個仁君,也是個明君,看夠了臣子的熱鬨,自然也不會讓臣子為難。
就聽隆慶帝說“你們兩人的心意朕收到了。隻是,既那藏書一部分是桑氏的嫁妝,一部分是桑家重振家業的根底,那朕又豈能奪人所好?罷罷罷,且將原版書籍進上來,由禦林軍親自查看,五官書籍之後自會返回你們。你們兩個啊,就彆為這事兒煩心了。”
桑拂月和沈廷鈞聞言,對視過一眼後,便都露出誠惶誠恐和感激涕零的神色來。兩人跪在地上,齊聲喊“多謝陛下體諒。”
隆慶帝見他們緊繃的麵色此時才中古放鬆了,不由又哈哈樂了一陣,這才放兩人出去了。
出了衍慶宮,沈廷鈞和桑拂月頷首過後,便徑直出了宮門。
桑拂月是暫時不出宮的,因為陛下將差事分給禦林軍右統領了。
桑拂月若有意,自然可隨右統領一道去晉州取藏書。
是的,分給清兒的那部分書籍,至今仍放在晉州。本來也準備運到京城的,但前些時日忙碌著桑擰月的親事,且即便把那些書籍運過來,也隻能存放在閒散的院子中。這到底是不如放在通房的地庫或是藏書樓中好。也因此,桑拂月和清兒商量過,就決定等在京城也建議座藏書樓,隨後再把那些書籍運過來。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如今因為周寶璐張了張那張破嘴,那些書籍不得不提前運到京城了。
桑拂月就和禦林軍右統領說了藏書的具體地方,並說鑰匙在清兒哪裡,稍後他就派人問弟弟要來。
至於他,此番就不陪同統領去晉州了。
畢竟能來軍事學堂學習的機會,並非每年都有。他走了狗屎運,今年才得了這麼一個機會,自然想抓緊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上進。
不過稍後他可讓家弟陪同前往,再不濟還有府中管事……
究竟是何人陪同禦林軍右統領南下的,如今且沒商量好。
隻說沈廷鈞回了府,很快尋到了桑擰月。
桑擰月依舊在整理她那些書籍,從成親翌日她就開始歸置,到了今天,也才做了個七七八八。不過眼瞅著就快收拾妥當了,桑擰月的心也鬆快一些。
見到沈廷鈞今日早早歸家,桑擰月還很訝異。不由問他,“今天這麼早下職麼?衙門裡最近沒什麼案子麼?”
沈廷鈞回了句“不是……”其餘的話,竟有些不好開口。
桑擰月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躊躇的模樣,不由放下手中的書籍問他,“到底出了何事,你倒是說啊。你這個模樣,我看的心驚肉跳的。”
她戳著沈廷鈞的胸膛,一下一下的,沈廷鈞便不由的笑起來。
他開口,先是將周氏再監牢裡的一通鬨騰說出來,繼而又說了陛下的決定。
桑擰月聞言先是恍惚,“我竟忘了,今日是她斬首的日子……不過她可真是命大,竟然到了這個時候,還能逃出升天。難道這就是常人所說的,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
又笑沈廷鈞“我知道你和大哥那時候說將書籍交上去,是無奈之舉。你們啊,怕是看準了陛下的為人,知道陛下不會無辜收取你們的‘孝敬’,這才一個比一個大義凜然。”
而隆慶帝還真被他的臣子算計著了。他本身不是會問臣子索要東西的皇帝,即便臣子進上了,但這又不是他們兩人的,況且東西燙手,拿再手裡也名不正言不順。隆慶帝堂堂一國皇帝,哪裡會眼皮子那麼淺,因為這區區一點東西,將自己陷入那麼被動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