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鼓轟鳴,一聲緊催一聲。
宛城的兵卒略有些慌亂的在城牆上在奔走,時不時響起呼喝之聲,將檑木滾石箭矢長槍運來搬去。麵對曹軍的來襲,宛城的守軍顯然沒有驃騎麾下百戰老兵的那麼沉穩。
等到龐山民接到了信息,和黃琬蔣乾一同登上了城牆的時候,黃忠已經是調兵遣將,布置了崗哨和示警兵卒,並且全城戒嚴,保持對內外的警戒。
荊州曹軍,軍陣之中並不多的騎兵,似乎是充當著活躍戰場的責任,呼嘯著來去,偶爾會有一些曹軍騎兵故意到了宛城的射程邊緣試探,然後在馬背上扭來扭去,就像是這樣可以展現自己的騎術,打擊宛城之上兵卒的士氣一樣。
若是在長安或是北域的驃騎騎兵眼中,這些荊州曹軍的行為,就像是小醜一樣,但對於宛城的兵卒來說,他們大多數都是步卒,隔行如隔山,他們根本不清楚在馬背上扭動得像是軟湯餅一樣又有什麼作用,也不清楚在馬背上活動自如究竟算不算得騎術高超,他們隻是覺得曹軍旗幟遮天蔽日,壓得有些讓他們喘不過氣。
『大約五千人馬。』
黃忠眯著眼,估算著,對龐山民說道,『使君放心,大概是來示威的。』
宛城之中的兵卒,扣除黃忠部曲不算,其餘的正卒是八百,而輔兵有一千出頭,但是其戰鬥力要打一個對折,算是五百,至於民夫什麼的,那就基本上不能指望其有什麼戰鬥力,頂多就是幫忙運輸些器物而已,因此大概可以說宛城守軍的戰鬥力是一千五左右,那麼曹軍想要圍攻宛城……
五千少了一些。
『確實如此,』蔣乾在一旁說道,『兵法有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今曹軍不過三倍於我,即便是聚而攻之,亦是難下矣,使君勿憂。』
龐山民點了點頭。
蔣乾又轉頭安慰黃琬。
黃忠聽得蔣乾嘰嘰咕咕,便是微微回過頭,和龐山民碰了一下眼神。
龐山民微微頷首。
城下遠處,曹軍集結成為陣列,齊齊大喝。隨著曹軍主將的調配,時不時高舉旌旗,整齊列隊而進,然後旌旗落地,兵卒或是擊盾或是頓地,聲勢浩大。
戰爭,作為人類集結,從單一的個體組建成為龐大的陣列,使得每一個站在這種陣列麵前的人,都不由得會生出自己一個人要麵對這麼多人的恐懼感,若是沒有強大心誌,極容易就因此陷入緊張情緒當中而不能自拔。
黃忠也同樣開始下令,讓宛城的兵卒在其部曲的帶領下開始布置。前麵是刀盾手,其後是長槍紮刀,再後麵就是弓箭手列隊。城牆之上也同樣開始了呼喝點卯之聲,而這些宛城兵卒也在整齊列隊之中,慢慢消除了對於曹軍大舉而來的恐懼。
黃忠的部曲自然是算得上精銳,在混編到了宛城其他正卒隊列之後,就像是黃忠立刻散開了無數的觸角,將原本有些鬆散的宛城防禦立刻整合起來一樣,隱隱約約之間就有些氣勢上的變化。
遠處的曹仁仰頭而望。
漢代說是有望氣士,可觀氣勢,然後做出各種判斷,但是很顯然,大多數都是虛妄之語。所謂望氣,不過是一種綜合性的考量,就像是曹仁當下望著宛城,實際上也是某種角度上的『望氣』。
曹仁需要親自來看一看。
曹操之下的曹氏,夏侯氏,至少在曹仁夏侯惇等一代若頭本部長心中,還是以團結,大局為重的,人的利益相對來說看得不是太重,基本上都是秉承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理念,個人一時的退讓和隱忍,甚至是犧牲都覺得可以接受。
但是從二代目開始麼……
曹仁眯著眼看著,估算著從黃忠本旗下令,然後到各個部分響應的時間,心中大概略有些計較。
宛城城牆靠近曹仁這一麵上,已經是人頭湧動,一層層的大盾長槍立在城垛之側,隨著號子聲一陣陣的傳來。城頭上也開始有些煙氣彌漫騰空。
曹仁知道,這是在燒一些滾水,甚至是金汁……
畢竟攻守若是真的展開,總不能臨時拉,再臨時燒罷?
『子丹落敗,倒也不冤……這黃漢升,治軍甚嚴……』曹仁嘀咕了一聲,旋即下令,『來人,且去陣前喊話!』
擔任陣前喊話職務的,大部分都是真勇士。
畢竟這年頭,靠得都是一個肉嗓子,想要自己的話能讓對方聽的清楚,一方麵是要嗓門大,另外一方麵自然是要距離近,否則隔著十萬八千裡,安全是安全了,但是聽不見說什麼又有何用?
一名曹仁手下軍校越眾而出,直奔城下,麵對著宛城城頭上寒光閃爍的箭矢絲毫不懼,放聲大呼:『聞黃司徒月夜訪荊州,某家將軍掃榻而迎,便請黃司徒,移尊足,往襄陽!』
待此人大呼完畢,便是曹軍兵卒也一同大聲呼喝,『黃司徒,移尊足,往襄陽!移尊足,往襄陽!』
黃琬的臉色不由得有些發白,又累又怕。他轉頭看向了龐山民,又看了看黃忠,身軀微微有些顫抖。
蔣乾又在一旁安慰道:『黃公莫怕,這不過是曹軍不甘心挫了銳氣,特來討回個麵子而已……龐使君乃國之忠良,定然不會讓黃公……』
蔣乾說到一半忽然看到了黃忠投射過來的眼神,頓時氣息一凝,乾笑了兩聲,閉口不言。
黃忠上下掃了蔣乾一眼,然後轉頭對龐山民低聲說道:『曹軍並未攜帶攻城器械。』
從上麵往下看,曹軍城下的陣列當中有沒有衝車雲樓等大家夥,自然是一目了然。
『故而……明白了……』龐山民捏著胡須,『若是不應,也是墮了氣勢。』
說完,龐山民朝著一軍校招了招手,軍校前來,俯耳聽龐山民吩咐了幾句,便是轉身到了宛城守兵的陣列之中傳達號令,不多時便是喊了聲口號,一同大喝起來:『要打就打,要攻就攻,廢話少說,來見真章!』
詞義簡單直白,宛城兵卒也是跟著喊,然後不禁發出一陣哄笑。
城下曹仁哼了一聲,也並不惱怒,而是略微揮了揮手。隻見曹軍軍陣當中分出一條路來,然後有些曹軍兵卒拖拽著幾具屍首而出。每一具屍首,基本上都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很顯然,這些屍首是跟著黃琬,在路上落隊的,或是為了黃琬而舍身攔截的那些人。
曹仁冷笑著,『轉告黃公,既然不願到襄陽為客,也就罷了!不過這山高水深,路上還要小心才是!』
曹仁身邊的護衛大聲應答,旋即又將曹仁的話朝著宛城上喊,直直撞到了黃琬的耳邊。
不知道是憤怒還是害怕,亦或是什麼其他的強烈情緒,使得黃琬頓時掙脫了蔣乾的攙扶,衝到了宛城城垛邊上,指著曹仁啞聲大喊:『逆賊!朗朗乾坤在上,終有一日,爾等將皆儘誅之!儘誅之!!』
曹仁仰頭大笑,然後揮手下令,開始撤離。
曹軍鼓號聲中,有序撤退。
曹仁到底是什麼意思?
曹軍就這麼略顯得有些突兀的撤走了,就像是他們突然的來。似乎曹軍就是為了來宛城示威,亦或是來郊遊的?
見曹仁撤走,黃忠也下令隨之而逐漸的解除宛城的戒備,將那些兵器擂木什麼的重新收好,尤其重點是先將那些金汁熄火,不用繼續燒了。
畢竟是那玩意是香飄味,一人一泡連起來……
咳咳。
另外一邊,龐山民也趕緊讓連番勞累,情緒上下波動極大的黃琬,回去休息。所幸大漢這年頭,即便是官宦的吃食也遠遠沒有後世精良,三高還不算是太常見,才沒導致黃琬當眾爆血管什麼的,但是也明顯看得出其臉色灰敗,疲頓不堪。
龐山民給自家心腹了一個眼色,讓其陪同黃琬和蔣乾,說是就近照料,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但實際上大家都懂,其實依舊是監視。
黃琬沒有說什麼,隻是微微歎息。
而蔣乾則表示煩勞龐山民,很是過意不去,隻求儘快去長安。
龐山民哼哼哈哈,沒說不行,也沒說行。
現在麻煩的並不是黃琬和蔣乾的人。因為這群人裡麵除了甄敏等三五人算是有些武勇的,其餘都沒什麼戰鬥力。
而是這些人的後續事……
比較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