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潛的方向感,無疑是超越了所有的漢代人,但即便是如此,在斐潛腦海當中有一個華夏地圖的概念,以及對於世界地圖的大體認知,在進入了西域之後,依舊會覺得東西南北難以分辨。
不是說真的分不清東南西北,畢竟簡單的太陽起落,大體位置是清楚的,但是要和腦海裡麵相關的地圖聯係起來,這幾乎就是成為了一個二維到三維的轉變。
當斐潛部隊抵達鄯善的一座名字很長的小城的時候,小城之中的鄯善官吏便是帶著人在城外磕頭請降了。
小王子樓善在斐潛麵前磕了一個頭,便是嗷的一聲衝了上去,將小城的城守,或是鄯善地方官,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一腳踹翻在地,然後拳打腳踢。
沒有反抗。
隻是本能的護住了要害。
即便是被小王子踹在了臉上,皮破血流也沒有哭喊,慘叫,而是像是一個沙包一樣,默默承受著小王子的怒火。
斐潛沒有興趣參與小王子和這個城守之間的恩怨情仇,但是看小王子沒有動刀子的意思,大體上也能猜測到並不是什麼生死之仇,或許是當時小王子逃亡的時候,沒給小王子應有的待遇?
斐潛懶得問。甚至連小王子這明麵上毆打,實際上要乾點什麼的小把戲都懶得理會。
斐潛他正在興致勃勃的打量著這一座小城。
或許在後世,這一座的小城便是已經成為了沙漠當中的幾塊短壁,誰也不清楚在黃沙之下掩埋了一些什麼。
在這個時代,樓蘭,嗯,鄯善國當下綠洲的範圍並不小,從古代存留下來的動植物,依舊依賴著車爾臣河生存。鄯善人叫這條河為且爾河,但是或許是發音詭異的原因,斐潛老是覺得聽起來像是『雀兒河』……
這是一個由漢人營盤改建起來的小城。
因為城池很小,所以大軍無法完全入內,張遼指揮著前軍前往清掃周邊的馬賊,太史慈則是陪著斐潛到了城外。鄯善的扜泥城,還在這個小城偏西南的方向。
兵卒正在紮營,號子聲和小王子的喘氣痛哭聲混雜在了一起。
沒錯,白胡子白頭發的老頭沒哭,小王子哭了,好像是小王子才是被打的一方一樣。
一旁的翻譯,斷斷續續的翻譯著小王子的話,斐潛這才明白了小王子和這個老城守之間一些大概的故事。這個白發白胡子的老城守,名叫阿爾。當然,這是他名字的第一個音節,後麵還有一長串。這個老城守是小王子的便宜老丈人,不知道應該算是將來式,還應該算是過去式的。
這麼說有點繞,但是簡單來說,就是小王子是妥妥的悔婚廢材流的穿越模版,這樣或許就很好理解了……
所以當下小王子痛毆毀約的老丈人,多少也有些彆樣的味道在內。
反正這車爾臣河,說實在的其河道也不怎麼穩定,就像是黃河在河東區域一樣喜歡變道,三十年太短,隻爭朝夕啊!
按照道理來說,老城守舉了書冊出城投降,又帶了五六車的瓜果糧草,酒水牛羊,誠意還是擺出來了,但是斐潛卻覺得似乎還有一些問題。
比如跟著城守出迎的這些人。
可以一眼就看出來,這些人的階級層級。
這種階級層級,並不簡簡單單的隻是貧富差距。因為不管是古今中外,隻要有剩餘價值被某種製度所占有,就必然就會出現貧富差距。
西域此地的政治製度,可以說還是處於半奴隸半封建的狀態下。
貧窮的人依舊貧窮。
衣衫襤褸,衣不遮體,渾身上下可以媲美昆侖奴,滿頭的亂發裡麵明顯藏著數不儘的汙垢和蟲豸。人也像是蟲豸一樣,或是直接跪倒在道路的兩側,頭都埋到了黃沙之中,沒有命令連抬一下都不敢。要麼就是躲在遠處的房屋陰影下麵,街道縫隙之中,偷偷的瞄一眼,又趕快縮回去。
富裕的人依舊富裕。
站在老城守身後的一排人,自然就是比較富裕的了。
似乎是為了迎接斐潛這個漢人的視察,這些人可能是小城內的官吏,亦或是當地的統治階層,有意穿上了一些漢家服飾。或許是太久沒有穿漢服了,這些人都已經忘了究竟應該怎麼穿。隻是在羊皮袍子外麵套了件外袍的有之,隻是穿了繡花的單色中衣的也有,甚至有人將原本應該是當褲子穿的下裳,套在了脖子上,然後將兩條褲腿當做是袖套……
不過,在這些人當中,斐潛發現,不僅是老城守的年齡大,這些富貴人家的歲數麼,也同樣不小。至少都是中年以上。
再往後一些,斐潛也沒有看到有什麼年輕人。
這才是有意思的地方。
斐潛目光微微冰寒,在這些穿著不倫不類的漢人服飾之人身上掃過,然後就恢複了原本的樣子,似乎什麼都有變化。
許褚作為護衛,跟在斐潛身邊,眼珠子咕嚕嚕轉了一圈。
小王子不知道是打累了,還是消氣了,
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老城守,隻是簡單的擦拭了一下臉上的鮮血,便是拜倒在斐潛的麵前,『仁慈的將軍……』
小王子似乎是傷心的還在一旁哭……
『等等。』斐潛伸手打斷了他的話,『誰告訴你我是仁慈的?』
『呃?啊?』老城守愣住了,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這些人都是你帶來的?』斐潛問道。
老城守點頭,『是,是的,尊貴的將軍……』
斐潛嗯了一聲,然後指著擺放在城外的那些牛羊瓜果說道:『這些東西都退回去。』
老城守愣住了,半天沒能反應過來,『尊貴的將軍……這……將軍的意思是……這些太少了,是還不夠麼?』
斐潛哈哈笑了笑,『不,你看……』
斐潛指著在遠處蜷縮在角落,或是躲藏在陰影下的那些窮人,『你們還有這麼多貧窮的人……我怎麼好意思吃呢?你不是說我是仁慈的麼?這些東西都拿回去,我們不需要!如果我們有需要的東西,我會讓人找你們采買的……放心,吾乃華夏仁德之軍,不會攪擾地方民眾……看你一身又是血,又是土的,先去洗漱一下罷……也讓這些人都回去,都回去……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斐潛揮揮手,便是不再理會老城守,帶著人回到了自家大營,笑眯眯的對著太史慈說道:『子義,為什麼不收勞軍之物?』
太史慈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微寒,言語之間有些殺氣升騰,『主公之意,是這些東西有問題?此等賊子,真是好膽!』
斐潛點了點頭,『可能有,也可能沒有……但是何必嘗試呢?萬一是我們不熟悉,不認識的毒物……既然是安排了馬賊……自然也有可能在食物酒水之中下毒……你方才注意到沒有,出迎的這些人……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並無青壯……那麼城內的青壯,究竟在哪裡?又或是去往了何處?』
太史慈咬牙說道:『賊子賊心不死,當誅之!』
斐潛擺擺手說道:『這很正常。左傳有記,「秦人毒涇上流,師人多死」……此事不可不防。子義,殺這些人,屠了此城,簡直是易如反掌……不過麼,說不得他們正希望你我屠城……這西域之地,並非中土,雖說漢立都護府已是百餘年,然並未收其心攏其民……故而治理西域之法,不與中原同。子義以為然否?』
雖然斐潛並不清楚西域,或是大食什麼的在毒藥上的科技樹點到了那一層,但是華夏既然已經進入了熟練采集且運用毒藥的階段,那麼其他地方恐怕也相差不會太多。
當然,斐潛相信這送來的幾車食物,大概率是沒有下毒的,但是接下來的就說不準了……
與其在後期還要防備,不如一開始的時候就拒絕這些東西,以免將來西域之中有漢軍因此而翻車。
早在先秦時期,就有運用毒藥的記載,但是還算是屬於高端產品,即便是王公大臣諸侯等,也不是所有人都知曉,但是到了漢代之後,使用各種植物、動物和礦物毒,就已經相當的成熟了。
所以在漢代,毒物運用已經可以說非常廣泛了。塗抹在食物表麵,亦或是融入食物裡麵的這些礦物毒,不一定都能在高溫烹煮當中失去毒性,因此避免在敵占區隨意的食用不明的食物,自然就是斐潛想要給太史慈上的第一堂課。
第二堂的課程,就是殺人。
或者說,屠城。
太史慈略有所思。
『方才鄯善王子,毆打城守……』斐潛又問太史慈,『若是呂奉先至此,見青壯皆無,又受了牛羊酒水,軍中兵卒發症……子義以為,奉先當如何?』
太史慈皺眉,『屠之?』
斐潛點了點頭,『然後?』
太史慈沉默了一會兒,『西域再亂。』
斐潛頷首說道:『如此,子義當知為何鄯善以馬賊阻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