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千騎長臉上沒有任何的笑容,甚至步伐都有些遲疑了起來。
先前麵對漢人兵卒陣列的時候,老千騎長的步伐是堅定的,一步一步沒有絲毫的停頓,而現在,他卻停了下來。在他身後,是很多鄯善人狂呼的臉,交錯著,晃動著,就像是一張油彩斑斕的畫布上,意識流派塗抹的複雜顏色。
他們的這種行為或許很有意義,也或許毫無意義。
但是不管怎樣,這將是許多鄯善人生命中最不尋常的一天。
……_(3」∠)_……
扜泥城皇宮。
一名鄯善小吏急急跑上來,在跨階梯的時候一腳踩空,啪嘰一聲差點摔個狗啃屎,連忙手腳並用的爬起來,往大殿之內奔去。
大殿之內,氛圍肅穆。
童格羅迦端坐在寶座上,而在他下首之處,則是前不久才剛剛趕來的首位大臣,輔佐大臣……
童格羅迦之前的第一次報價很顯然沒有讓斐潛滿意,但是也算是童格羅迦展示了自己的誠意,所以他爭取了一點時間,可以召集臣子進行商議。
童格羅迦內心很是焦慮,尤其是他聽聞說樓善小王子也召集了一些人,同樣也在商議的時候。
究竟要給自己定什麼價格,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童格羅迦感受到了後世打工仔麵對人力hr的無奈和糾結,而就在這個時刻,他猛然間聽聞小吏上報說老千騎長糾集了一批人,要到皇宮前來示威抗議!
『他要乾什麼?!需要他來示什麼威?他有什麼威?麵陳厲害?他懂得什麼才是利害?!』童格羅迦瞪圓了眼。他自己好不容易坐下來和漢人商議,眼見著就可以停戰議和了,老千騎長這是要做什麼?為什麼要來破壞如今大好的局麵?他是跟自己有仇麼?當年沒有提拔他作為萬騎長可不就是因為這個家夥又頑固又執拗麼?所以現在這老家夥記仇了,準備來坑害自己了?
『漢人將軍怎麼說?』一旁的輔佐大臣急急問道。
『漢人將軍說這是鄯善內部的事情……最好我們自己能夠處理……說,漢人將軍說,如果再出動漢人兵卒,就要我們額外支付相關增加的漢人軍費……』小吏一頭是汗,『尊敬的王,這老千騎長快走到皇宮來了,跟在他後麵的人越來越多……要是……要是……』
一聽說要額外再加費,童格羅迦頓時就急了!
這都是加他的費!
花得他的錢!
都是他,以及他的父親,他的爺爺,他祖輩辛辛苦苦一點點,從鄯善百姓牙縫裡麵摳出來,積攢下來的小錢錢!
積攢到了今天,容易麼?!
而且關鍵是若是讓樓善小王子搶到了前麵去,最後鄯善國王寶座換人,豈不是多年努力化作黃沙,風吹一地雞蛋殼,落得一個兩手空空?
不行,無論如何不能觸怒漢人將軍,無論如何都要保住自己鄯善王國國王寶座!
這樣才能有將來!
否則他童格羅迦就沒有了光明,沒有了希望!
童格羅迦咬牙切齒,他無比的痛恨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老千騎長,甚至開始後悔當年怎麼沒有先安一個有的沒的罪名乾掉這個又頑固又執拗的老家夥!
『攔住他!』童格羅迦拍著桌案,『這個老家夥!他就是存心來搗亂的!他就沒想讓我好!他就是想要趁機報私仇!報我沒有封他萬騎長的仇!』
童格羅迦的目光轉到了首位大臣身上,『你!你去攔住他!攔住他!』
首位大臣顯然不怎麼願意,強笑道:『尊敬的王,這個事情麼……』
『如果你不去,產生的漢人額外軍費開銷,都算在你頭上!』童格羅迦咬著牙說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背著我撈錢……』
首位大臣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咳嗽兩聲,『尊敬的王!這麼說就沒意思了……這是為了鄯善王國與大漢帝國的友好和平,我願意儘自己的一份力量……』
『很好。希望你做的事情,能像你的話那麼漂亮。』童格羅迦揮著手,目光凶狠,『我派一隊皇宮衛士跟你一起去。』
……_(3」∠)_……
『你不該來……』
『偏偏我來了……』
嗯,首位大臣基本上不會冒這種政治上絕對不正確的風險,和老千騎長進行什麼麵談。除非是真的有什麼政治上的需求,才會做出如此顯得有些愚蠢的行為來。故而當首位大臣出現在了老千騎長麵前的時候,立刻表明是奉鄯善國王命令,讓一行人立刻解散即刻回家。
老千騎長才想著要上前說什麼,首位大臣便是下令動手了。
沒有人在乎老千騎長想要述說什麼,也沒有人會在意究竟誰對誰錯。當老千騎長將權柄交出去的那一天,他就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資格。
既然身為賤民,那有什麼資格議論國家朝政?
一時間血染長街。
那些隊列之中的鄯善人,再一次麵對冰冷的刀槍,隻不過這一次朝他們揮舞刀槍的不是漢人,而是他們自己人。
他們慘叫著,被皇宮衛士一個個的砍翻在地上,鮮血流淌。
老千騎長似乎還被人砍下了頭顱……
『看明白了麼?』
斐潛和太史慈遠遠的站著,充當背景板。
『為什麼?』太史慈有些疑惑,『主公,我有些想不明白……既然要抵抗,為什麼之前……現在又出來,豈不是多此一舉?』
斐潛搖了搖頭,『不一樣。這些人多半是聽聞說鄯善國王投降割地賠款的消息……或許是他們想要向鄯善國王表示一些什麼,或許是他們覺得既然可以談判就可以討價還價,又或是什麼其他的想法……但是現在這些都不怎麼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裡……子義,現在明白了吧?有些事情,真不用我們漢人事必躬親……否則的話到處都有叛亂,時時刻刻都有反叛,殺得越多,仇恨就越深……現在你看,這些人就不僅僅是恨我們了……他們之中也是有聰明人,可以用,可以給他們權柄,讓其統兵,但是記住,在他們完全被教化之前,永遠不能大用……』
『謹遵主公教誨。』太史慈拱手應答道,『不過,怎麼才算是完全被教化了?』
『當他們第三代的孩子生下來之後,都隻懂得漢人的好,厭棄他們原本的鄯善人的身份,為了獲得一個漢民的戶籍,可以毫無顧忌的對他們自己人下手的時候……』斐潛笑了笑,說道,『就算是基本上被教化了,可以初步用他們了……』
『三代人?豈不是要四五十年?』太史慈皺眉說道。
斐潛哈哈大笑,『子義可是覺得時間太長,無法在任上得全功?漢家千秋業,你我爭朝夕。當然這其中也有一些辦法……比如將鄯善國一分為二……他國越小,便越容易受到漢家影響,也就更容易教化。隻不過這種拆分是要機緣,哈哈,或者說是一個合適的理由……就像是當下,有鄯善小王子樓善,又有童格羅迦,二人本身水火不容,就可以趁機一分為二……眼前這個事情,不就是一個很好的理由,鄯善小王子一定是非常高興……』
是的,鄯善小王子會很高興。不會因為鄯善國民的死而悲傷,而是高興有了一個很好的理由。
太史慈目光一亮,『便如車師舊事?臣明白了!』
『略有些不同……關鍵之處便是在這裡……』斐潛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指了指血染的長街,『類似當下,讓他們自己去做自己提……我想樓善小王子一定非常願意知道這個消息,並且和他的王叔去好好掰扯一番……』
斐潛的目光幽幽。
這是一個及其典型的事件。
曆史上每一個封建王朝的國家在敗亡的時候,總有國民不相信實際上其國家已經腐敗到了無可救藥的程度,總是有人會覺得或許還有救,或許還存在著希望,哪怕他們的國王整天隻會醉生夢死吃喝玩樂,也會編造一個被奸臣蒙蔽的理由。
直至某一天,這個理由,這個虛假的夢,被血和火驚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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