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河東和隴右關於科舉的相關信息傳回長安的時候,斐潛看著這些彙報,不由得有些感覺就像是麵對著後世舉人考試之時,各地分數檔不均衡的情況一樣。
這是兩個,不,這其實是一個類型的問題。
河東的問題,像是沒有充足的準備,導致突然大量集中的學子爭搶不多的資源,但是實際上這個問題,是不是可以看成是在司馬懿前往河東舉辦科考之前,誰也沒有考慮過類似於科考這方麵的問題呢?
隴右的人才困頓,大多數人被迫忙於生計,無法有更多的時間讀書,以至於被拉開了學識上麵的差距,是不是也同樣證明了,其實在斐潛展開科舉之前,隴右也是同樣的沒有考慮過人才的相關問題呢?
沒有提前考慮,所以就出問題。
人才,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也不是某地方的特產,到時間去收割、采集,就能夠持續獲取的……
這和河東隴右什麼地理位置不同,是沒有特定關聯的。
不知道為什麼,斐潛腦海裡麵忽然浮現出了『江南才子』四個字。
似乎在後世的一些電影電視,亦或是什麼戲曲小說之中,『江南才子』出現的頻率是很高的,至少是不常出現陝甘或是隴右才子,而相對應也經常見到的其他地域稱號就比如是什麼『西北大俠』,『南蠻教主』,『東北好漢』等等……
江南出才子,西北出好漢等等,就像是之前也有人說什麼山東出相,山西出將等等,似乎是一個很有道理的事情,但是現在斐潛想了想,卻覺得這裡麵有問題。
『這有什麼問題?這就是地域特性啊!』
某些『懂王』肯定會不屑的,輕描淡寫的說道。
然後呢?
地域性形成的原因?
解決的辦法?
是發展各自的特異性還是強調統一性?亦或是中庸調和?
這些不同的策略又有什麼好處和劣勢?
製定策略之後,幾年為期限?什麼時候調整,什麼時候是綠線和紅線?幾十年沒有變化又會導致什麼新的問題?
『懂王』顧左右而言他,表示這些都很簡單,讓其他人來回答。
華夏原本不是這樣的,至少一開始的時候,沒人去強調地域性,大家都是華夏人,都是同胞兄弟炎黃子孫,可是什麼時候開始強調你是哪裡人我是哪裡人了呢?
斐潛覺得,地域性在客觀上有差異,這一點沒問題,但是反過來在主觀上過分的強調在同一件事情上的『因地製宜』,企圖在同一個問題上製定出適合各區域的不同的標準來,也是同樣的有問題。
這種類似於采取中庸調和的方式,似乎公平,實際上並不是如此。反而會給那些奸猾的人留下交易的空間,就像是後世某個時間段,最好的升學考試的學校不是在衡水,而是在西北某地一樣。
因為人是會動的,而地域是不動的。
奸猾的人將孩子以偷奸耍滑的方式送上去,然後這些孩子會真的學有所成?亦或是繼承了奸猾的方法,繼續走向更加奸猾的道路上?
河東和隴右,展現出了一個問題的不同表象。
斐潛將兩份報告收到了袖子裡,然後溜達著出了將軍府大堂,往一旁的將軍府官廨走去。
許褚跟在了斐潛身後。
這兩天是輪到許褚當值。
在當值的時候,許褚穿著重甲,豎著看比斐潛大一圈,橫著看也同樣比斐潛大一圈,但是行動之間卻和常人差不多,動作靈活度也不見得有什麼負麵削減。
斐潛一邊順著回廊慢慢向前而行,一邊笑著問道:『仲康,若是你去考個經文,不知道能不能過?』
『主公,要我拿刀弄棒,戰陣殺敵,我不甘於人後,但是這考試經文……』許褚略有些無奈的說道,『筆杆子都沒有我手指頭一半粗,我捏都捏不住……』
許褚當然不是文盲,他說他自己捏不住筆杆子也隻是個比方而已。隻不過這經文一道麼,他確實是不擅長,他更喜歡習武,更喜歡每天打熬自己的身軀和氣力。而學習經文作文寫字和打熬氣力苦練武藝,兩項都是水磨功夫,都是需要堅持每天練習的,所以說許褚不學經文便是偷懶,不作文章就是不好學習,這也不對。
人各有誌。
河川亦有誌……
古語有雲:山主貴,水主富。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同,所以各個地區也有各個地區的不一致。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像是不能要求許褚去參加科考,要求龐統去上陣殺敵一樣,雖然許褚和龐統都比較胖,但是兩個人的胖卻完全不同。
同樣是胖,因為各人的差異,選擇的不同,相應的這個『胖』的標準當然不一致。
這才是真的『因地製宜』。
大方向上一致,具體各地不同,而不是死板的給各地區限定一個標準,然後幾十年不變……
斐潛點了點頭,嗬嗬笑笑,又是閒聊了幾句,然後轉過彎,便是到了西尚書台的官廨之前。
隨著驃騎大將軍的職權的擴展,一些職能機構被切分出去,離開了大將軍官廨,但是又有新的部門和人員補充進來,所以這個官廨左近,始終都是忙碌著,往來的小吏川流不息。
斐潛是從後院直接走進來的,所以還算是比較清淨一些。當然也是為了便利一點,否則那些小吏見到了斐潛,少不得就要行禮而拜,然後前院的官吏又要出來迎接什麼的,而前院辦事之處本身就擁擠了,到時候不僅是小吏等人必然會是像圍觀珍惜動物一樣圍觀斐潛,也會讓許褚等護衛不好處理,驅趕這些熱情激動的小吏麼,顯得斐潛不夠禮賢下士,而放任這些小吏將斐潛圍住麼,又會擔心出什麼風險。
斐潛也很清楚前院和後院的區彆,所以他直接選擇從後院而進,顯然就好很多了。往來的吏員書佐大多都常常能見到斐潛,也不會有什麼過激動作,行禮之後便是自行忙碌,並不會給許褚形成什麼困擾。
斐潛走到尚書台後堂的時候,龐統和荀攸都在忙。
斐潛見了他們,也就擺擺手,示意他們先忙,然後自己在後堂坐下,翻看起這幾天各地的行文來。從行文上來看,也沒有什麼特彆的大事,畢竟對於當下的季節來說,各地官吏眼前重要的事情就是進一步的核對莊禾情況,畢竟對於農耕社會來說,糧食收成是最重要的紅線。
糧食歉收,若是沒有儲備,不是代表著人均少吃一口,或是少吃一碗就能解決問題的,而是真的有人直接餓死,直至餓死的人抵平了歉收的糧食,才算是能再次平衡下來。
過了一會兒之後,龐統處理完了手頭的事情,從一側也到了後堂裡麵。
斐潛從袖子裡麵抽出了那兩封行文,給了龐統看。
龐統差不多快看完的時候,荀攸也來了,然後接著看。
看完之後,兩個人都不由得沉思起來,一時半會沒講話。
『……』荀攸輕輕歎了口氣,『隴右之所失,蓋西羌之遺禍也……』
龐統點了點頭說道:『然也。待隴右學宮成之,便可多有讀書之人。』
斐潛沉吟了一下,沒說對,也沒有說不對,而是問道:『那麼河東呢?』
『河東之事,易也。多備客棧事務,令駐兵卒,則可解之。』荀攸說道。
斐潛轉頭看了看龐統,發現龐統也是覺得荀攸的解決方式可行。
斐潛笑了笑,『二位,所言皆善,然治標不治本。河東隴右,非一時一地之事也。』
『治本?』龐統皺起眉來,『主公之意……非一時一地,那麼就是人了?』
斐潛點頭,然後對著龐統和荀攸說道:『你們兩個說的確實都對,但是我想要說的是,不要站在一時一地去看問題……』
和這個問題比較類似的,在後世有句話,叫做山清水秀出人才,窮山惡水出刁民。
這句話對麼?
對,但是也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