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經大典,其實基本上來說,已經或多或少的有了後世的大醮的雛形。
人是被逼出來的,大醮其實也同樣是被逼出來的。
大醮出現於唐代,史冊見於唐肅宗,是第一次的『羅天大醮』。唐肅宗是唐玄宗之後,而唐玄宗的位置麼,是唐玄宗通過了手段搶來的……
就像是唐太宗通過手段搞到了皇位,然後需要一個全新的宗教體係為自己正名一樣,佛教對於唐太宗,便是道教對於唐玄宗唐肅宗。
所謂『大』,則是羅天世界,無所不包,所謂『醮』,則是祭祀之意,三牲供奉。
當然,在當下,還沒有所謂的『羅天』,隻有『五方』。舉行這樣的大醮之後,確實也會使得一部分的百姓能夠提升健康度,似乎看起來就像是大醮之中神仙的賜福一樣,但是實際上,隻不過是參加大醮的百姓獲得了額外的食物而已。
要知道在封建王朝之中,大多數的貧苦百姓基本上天天是掙紮在饑餓線上的,不是所謂的溫飽線,更不是什麼小康線了。
因此大醮說簡單一些,就是請客吃飯。這個『客』,當然是指各路神仙,換個詞叫做『供奉』。
對於從未有大型活動經驗的人來說,如何舉辦,如何辦好,都是一個很大的難題,後世的組織學是一門學科,而在封建王朝之中,這可能就是某些人賴以生存的獨家『秘笈』。甚至還有人因為獻了『羅天大醮』的議程而得到了皇帝的青睞的。
左慈並沒有對於譙並製定的流程有什麼過多的修改,隻是做了細微的一些改變,以此來表示主持者的變更,其餘大體上依舊是按照譙並製定的環節來進行,焚香、開壇、祈言、揚幡、宣告、蕩穢、請聖、賜經、落幡、送聖、定方、賜福等等。
在每一個環節當中,還有規定好的動作和奏樂,類似於後世的隊列表演……
當然在道教之中,就是腳踩禹步足踏罡鬥了。
這麼一說,似乎就沒有什麼稀奇了?
可彆忘了,這是在大漢啊,彆說分列式的隊列表演了,光一個行進式的隊列都能讓缺乏娛樂的百姓高呼過癮,興奮得發抖。
既然要讓百姓都參與到這樣的活動當中來,當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通知到位。當然不可能說張榜布告什麼的去通知,亦或是派遣小吏坊丁什麼的挨家挨戶的敲門,真這麼做的話,神仙多掉價啊?
必須是百姓自動自發的,心甘情願的來『供奉』,所以在整個的大典環節之前,先要進行遊街。
道士身穿五種顏色的道袍,跟著代表著五方上帝的五種顏色的旗幟,神色肅穆,隊列嚴整,手中或是持著各種法器,或是拂塵,或是銅缽,或是銅鈴,或是經幡,一路從五方道場之內出發,出長安城,然後經過渭水橋,繞過長陵,安陵等等陵邑,然後再回長安。
這走一圈,就是一個白天。
中午吃飯?
開什麼玩笑,漢代除了皇帝,誰敢明目張膽的在中午吃什麼飯?就算是驃騎等人,亦或是世家子弟,也是以吃個點心來替代,從不敢說自己要吃三餐,所以道士早晨出去之前用早脯,晚上回到了道場之後才用晚脯。
路上要尿尿?
一路沒飲水,腳不停蹄的勞累,再加上秋高氣爽,氣候乾燥,根本就沒有多少人會有尿意。
這麼做確實很累,卻沒有哪一個道士表示自己太辛苦了,要躺平撂挑子。
一方麵是因為譙並之事,五方道場之內大小道士都自然是戰戰兢兢,好不容易有了表現機會當然不會錯過,另外一方麵是這一次的出行遊街,他們可以走在平日裡麵隻有官吏才能走的中央官道上,而且那些平日裡麵趾高氣揚的官吏,見了他們還需要讓道,而不是他們讓道……
在長安的科舉考場當中,每次高中的前三名可以遊街,或是稱之為誇街,是考生一輩子僅有一次的榮耀。這些道士也是如此,他們可能一輩子就走這麼一次。毋庸置疑,如果沒有下一次的取經大典,亦或是類似的大醮慶典,這些道士恐怕都不會有第二次能走在這條中央官道上的機會了,所以這些道士即便是辛苦,也都毫無怨言。
每到一個裡坊之前,隊列都會在裡坊排列出來的香案之前稍微停頓一下,一方麵是為了整頓隊列,使得在行進而變得有些鬆散和走形的隊形重新規整起來,另外一方麵也是對於裡坊進行『賜福』,在道長的引領之下,會對裡坊的牌坊,或是大門之處進行誦讀經文,然後貼上兩張符咒,灑一些水,此時便會五方顏色的旗幡齊齊而動,聲勢倒是真不小,引得在坊門左近的百姓便會忍不住趴在地麵上禮拜五方上帝的威儀。
但是離開了裡坊大門,在街道上行進的時候,又會從肅穆轉成了熱鬨,隻見寬闊的長安街兩側,擠滿了看熱鬨的男女老幼。若不是有驃騎派遣出來的兵卒和巡檢維護秩序,隻怕是這些看熱鬨的百姓會將道路全數擁塞得水泄不通。
百姓基本上都不清楚在五方道場之內,還有在長安官場之中的風雷雲動,也不清楚這麼一個盛大的儀式慶典,其實是譙並辛辛苦苦的製定策劃,然後被左慈撿了個便宜來用,白白替左慈做了嫁衣裳。
對於這些百姓來說,有熱鬨可以看,或許就是他們最為高興的事情了,也是他們所關心的全部,至於生下這個蛋,或是這個瓜的母雞究竟是哪一隻,似乎根本不重要。
取經人也是在這些百姓隊列之中,他們被兵卒巡檢護衛著,得以站在長安的十字街頭前麵而不被百姓推搡和踩踏。當五方上帝的隊列到了他們麵前的時候,雖然還不是正式的傳授經典,但是這幾個取經人已經是激動的不能自己,隻是以跪拜和叩首來表示自己的心情激蕩。
德格朗齊額頭在石板上叩首,已經是鮮血淋漓。可是此情此景之下,沒有任何人會覺得德格朗齊他們有什麼痛苦,甚至是以一種羨慕的目光在看著他們。即便是他們額頭皮破了,鮮血流到了臉上,依舊是在說著他們是多麼的幸運。
五方上帝的隊列緩緩繼續向前。
德格朗齊緩緩的站了起來,然後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留下的血。隻是額頭破皮而已,現在看起來血多,其實一會兒就會止住了。
『我……我不回去了……』德格朗齊低聲說道。
『是啊,取了經文,我們就可以回……呃?』此時在德格朗齊身邊的人才反應過來,『王子,你剛才說什麼?是回……還是……』
『不回。』德格朗齊握著拳頭,似乎這樣才能帶給他更多的勇氣,『我要在長安學習。經文你們可以先帶回去……』
德格朗齊長吸了一口氣,然後重複說道,『我先不回去,我要學習漢人的這些,這些……不僅僅是這經文……』德格朗齊停頓了一下,目光追隨者五方上帝的隊列的尾巴,『你們知道麼?在這裡的每一天,我都覺得我們之前在那邊太浪費了……浪費的是時間!漢人有太多的東西了,我需要學……隻有學了,才能真正的懂!否則拿回去的,就隻是一本經書!漢人的這些,才是真經當中的真經!』
在德格朗齊左右的人相互看看,然後不約而同的說道,『那我們也陪你一起!』
『不!你們要回去。你們拿到了真經,是要回去的!』德格朗齊轉過身來,看著跟著他一路走出來的雪區的小夥伴,『我其實很慚愧……我留下,卻要你們辛苦的走回去……』
德格朗齊伸手抓住了夥伴的衣袖,『但是隻有你們回去了,才能將真經,將漢人的這一切,將所有我們所見過的東西,告訴雪區裡麵的人……告訴他們,這天,很大,這地,很大……』
『才能帶著更多的人走出來!走出來啊!』德格朗齊眼眶有些濕瀾,不知道是因外方才五方上帝的隊列的激動未消,還是他當下的心情重新激蕩,『我們那邊……太需要這些了……就比如說磨坊。磨坊我們不是沒有,但是多少人才一個磨坊?一個部落都沒有一個!磨麥子青稞都需要牽著牛馬走幾十裡!而在這裡,在長安呢?出了坊門,頂多五百步就可以找到食肆,就可以有雜貨鋪,就可以買得到!真經是一個磨坊,是一個好磨坊!我如果回去了,頂多就像是帶回去了一個磨坊!但是我們隻有這一個磨坊夠麼?我們需要更多!更多啊!』
『所以我要留下來,』德格朗齊的聲音雖然激動,但是麵容多有堅毅,『我不僅是要帶一個磨坊,我還要學著怎樣才能建一個,兩個,更多的磨坊!你們回去之後,也要告訴我們的人,來長安罷,一起來學習漢人的知識,一起將來給家鄉帶去更多的磨坊!』
『可是……王子你……這樣一來……你……』小夥伴們左右看看,似乎依舊是還有些遲疑。
沒錯,德格朗齊起初前來長安,雖然嘴上說是為了真經,但是實際上是為了自己的部落複辟,或者說複辟這個詞不妥當,重新複起?
德格朗齊的部落,在雪區爭鬥之中落敗了。
德格朗齊在雪區之中找不到希望,所以拚死前來了長安,一方麵如果能求了真經,就變成了漢人的傳教道士,在雪區裡麵至少沒人敢輕易動手,自家的性命就可以有了更高的保障,另外一方麵如果能得到漢人的支持,那麼就可以重新振興自己的部落……
可是現在,德格朗齊改變了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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