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縣。
轉眼之間,慶典到了。
在許縣的慶典開展之時,作為慶典的主角劉協,此時此刻卻不在大殿之內,而是在宮殿的一處靜室之中。
天子劉協身穿冕服,頭戴冕冠。通天冕冠寬七寸,長一尺二寸,前圓後方,以朱綠色的綢緞包裹,上麵是玄色,玉珠串聯成為簾子狀,懸掛在冕冠的前後,前垂四寸,後垂三寸,前後的這些玉珠,都必須是白玉的合計十二旒。在冕服上麵,以金銀絲線在冕服上麵繡出代表了日、月、星辰等十二章的花紋。冕服上黑下朱,綬帶七彩,腳下是登雲靴,就連靴麵上都有代表了吉祥的花紋。
穿這麼一套的冕服,其實頗為不易,前前後後服侍的人要十幾個,穿上之後也就不能多動彈了,隻能靜坐。畢竟漢代的衣服都是用腰帶綁著的,沒有扣子或是什麼其他的固定方式,所以若是動彈多了,衣冠不僅是不齊整產生褶皺,還會鬆弛垮塌,自然就是喪失了其尊嚴。
所作為天子,劉協他不僅不能在慶典之前去觀看那些開場的歌舞雜耍等等熱鬨,還必須一個人靜坐在這一間小小的靜室之中,枯燥的,孤獨的,等待著吉時的到來。
幸好的是劉協已經有些習慣了枯燥和孤獨,所以他閉目在靜室之中獨坐。
靜室裡麵,沉香在香爐之內靜靜燃燒,香氣淡淡縈繞,一切都似乎是寂然無聲。
喧囂在外。
寂然在內。
就像是慶典是慶典,那些熱鬨和此處的寧靜無關一樣。
站在靜室之外的黃門宦官,時不時的會偷偷看一眼劉協。
作為皇室的服侍者,或者說是皇權的附庸生物,黃門宦官的生死,都係在了劉協身上,或者說是大漢天子身上……
當然作為附庸,他們也可以選擇其他的皇帝服侍,但是對於大多數的皇帝來說,基本上都會培養自己的班底,作為上一代皇帝遺留下來的這些人,往往最後的下場都不怎麼樣,所以對於他們來說,唯一的指望,便是劉協。宦官的權柄來自於天子,天子強勢,這些宦官自然也是強勢,但問題是現在的天子麼,皇權並不強。
回廊之處,有小黃門急急而來,到了近前的時候被靜室門口的宦官用眼一瞪,便是立刻慢了下來,輕手輕腳的走到了宦官麵前低聲稟報了兩句。
其實劉協已經被腳步聲所驚醒,便是眼皮微微一動,緩緩的睜開眼來,『吉時到了?』
門口的宦官連忙回話,『啟稟陛下,吉時將至。還請陛下起駕。』
劉協點了點頭,『善。居靜室之中,卻難於靜心。』
宦官連忙上前,扶著劉協起身,『陛下,如今這河清海晏,諸侯萬民齊賀,陛下正直青春,如同朝陽之新生,大漢之中興,春秋之精進,儘在陛下掌握。陛下何必憂慮過甚?』
雖然說宦官的寬慰他的話,未必是表達得很是準確,也不是說得很好,但是劉協依舊笑了笑,並沒有太在意,並且還順手拍了拍宦官的肩膀,『祖宗留下的這份家業,終究不能折在朕的手裡……朕知曉你要寬慰朕,但是如今天下這七零八落硬湊起來的局麵,這叫朕如何能安心?』
劉協這些時日,確實是心事重重。
身為皇帝,劉協無時無刻不想要掌控大局。
劉協倒也不是說非對於曹操,或是斐潛之類的權臣有多麼大的仇恨,隻不過這權柄一日旁落,身為皇帝自然和這等權臣有著不可調和的天然矛盾。
隻是可惜這天下的局麵,劉協又不得不依靠權臣來進行收拾,不管是曹操也好,斐潛也罷,如果沒有這些權臣坐鎮,像是董卓之輩毫無章法的亂搞破壞,大漢也實在是經不起折騰……
曹操這邊如此,斐潛那邊也是相同。
身為皇帝,日益覺得平衡群臣是重要的活計,就像是孝文景壓製群藩一樣,劉協已經將這一件事情作為他的第一要務。關中強盛,就要幫助曹操壓製斐潛,若是曹操跋扈,又需要反過來通過關中來製約曹操。
最好還是培養點自己的人才……
劉協吸了口氣,微微呼出。
這一點,反而最難。
劉協原本想要借用孔融一事,正好在慶典的時候,當著眾人直麵進行削弱分化,結果沒想到在慶典之前,曹操就已經處理完了手尾,使得周邊的士族子弟屁都不放一個了,這就讓劉協很難辦了。
不過這麼多年來的苦難磨礪,劉協多少也是有些城府了,知道自己若是沒有十足把握,貿然行事多半就會不知道鬨出什麼混亂局麵來,所以什麼事情不成熟,還是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就像是老宦官所言,仗著自己還年輕,熬著。
他畢竟是大漢皇帝,而且是個並不能算很笨的大漢皇帝。
他是朕,是孤家寡人。
旁人可以朋黨,但是他朋不起來,也黨不了。
所以他終究是要為大漢的天下憂慮的,不管將來變化如何,他最終的目的就是大漢中興。為了這個目標,他可以舍棄一切,包括暫時的忍讓,一時的尊嚴。
現在劉協覺得,他顯然是無法親自處理具體地方的各項事務的,依舊是需要地方上的諸侯,士族來進行協助,所以他必須不斷地識彆提拔人才出來,讓這些士族子弟一代又一代的將治理國家的事情接過來做下去。
隻要他還是大漢天子。
隻要這個慶典上,他還是主角……
……??|·??·|??~●……
在許縣之東,一百餘裡,有一條河流,稱之為洧水。
這一條河流,並沒有長江黃河那麼出名,但是實際上卻大有來頭。
相傳黃帝曾在洧水一帶建立部落,號為有熊氏。當時,此河還無名,黃帝一部下建議在有熊氏的『有』前加三點水取名。黃帝同意了,也就定下了一個天下第一條由皇帝命名的河流名字,洧水。
沿著洧水而下,大概不足百裡,便是到了新汲縣。
這裡也曾經一度繁華過,是春秋鄭國和韓國的重要地縣,隻不過時過境遷,現在就有一些蒼老了。
詩經有雲,『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蕳兮。』
或許當年的少男少女們會覺得洧水是一個山清水秀的玩耍之地,但是現在麼,就隻剩下了汙穢和衰老。
常方來到了新汲。
常方是許縣官驛的衛隊長。
他和陳濱互為掩護,但是大多數需要外出的任務,都是由他來的。
作為在許縣的情報中心,陳濱接到了一個下麵縣城發來的請求,於是就轉遞到了常方這裡。
原本常方要混出許縣來是有一些麻煩的,畢竟在驛站周邊常常有曹氏方麵的人監視,但是幸好許據分走了不少注意力,再加上王昶等人也是時不時的走動,使得原本用來監視陳濱和常方的力量就減少了好多,再加上慶典即將舉辦,許縣內外也是最為混亂的時候,常方就輕而易舉的離開了許縣,一路趕到了新汲。
在新汲的人員,上報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
常方此時此刻,穿著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袍,戴著鬥笠,脖子上係著汗巾,風塵仆仆,和其餘趕路的行人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彆。
他的目的地,是新汲城東的一家酒肆。
他之前沒來過新汲,隻是知道這個地方,也知道這裡有駐點的人員。
新汲縣城和大多數漢代城市一樣,城北是富人區,城南是貧民區,城東西則是一般民眾的居住之所。所謂一般的民眾,大體上有一個標準,就是可以讓自家小孩有更多玩耍的時間的家庭了。
窮人孩子早當家,不是窮人的孩子自己願意,而是不乾活就沒吃的,在生存麵前,玩耍與否就自然退居次要的位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