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最強大的地方,就是能合作。
人類最薄弱的原因,就是不能合作。
大漢幅員遼闊,所以各地郡縣,各個宗族總是會有各自的想法。
川蜀之地,雖說不算是多麼大,可是一樣的也有各自的問題和想法。
就像是董允。
董允現在就有些覺得不服氣。
『父親大人,學宮之內雜亂紛繁,真該好好管管了……』
董和手中捧著一卷書,湊到了火燭邊上,仰著頭,眯著眼,看著書,似乎有些漫不經心的說道:『究竟何事?』
『父親大人,學宮之內學子,受奸人挑撥,詆毀經文,非議緯注,更有甚者公然宣稱,經緯不可信……』董允非常嚴肅的說道,『此等之人,心胸定然狹小,豈可用之?若不加以治理,上下仿效,豈不是綿延有禍?屆時多生弊病,恐多亂事!』
董和緩緩的放下了手中的書冊,然後看著董允,『若是依你,應當如何?』
『嚴禁詆毀經文,違者重罰!』董允顯然已經有了一些想法,當即毫不猶豫的說道,『經文乃上古所傳,先人所著,豈能隨意詆毀?此乃不敬是也!』
『嗯……』董和將手中的書冊輕輕的敲了敲,『上古所傳,先人所著?』
『正是!』董允回答得斬釘截鐵。
『嗯……』董和又是微微的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然後將手中的書冊往董允那邊遞了遞,然後像是忽然跳到了另外的一個話題上,『此冊乃楊公之《太玄》,其有曰「馴乎玄,渾行無窮正象天。陰陽,以一陽乘一統,萬物資形。方州部家,三位疏成。陳其九九,以為數生,讚上群綱,乃綜乎名……」』
董允有些不太明白,睜著眼,略有些茫然的點了一下頭。
楊雄,川蜀名人。董允當然知曉其名,隻不過不知道董和忽然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某原以為,這天下就如楊公所言一般,乃陰陽相參以為三方,一陽即一方也,一統則天統也。舉一方一統,則二方二統可知也。三統相承,以主萬物,故萬物取形於是也。』董和微笑著,說著讓董允有些迷糊的話,『然今思之,這一陽虛無,三統泛泛,觀之有雲,思之不明,《太玄》之玄,多有故弄玄虛之態……不知汝以為如何?』
董允依舊還沒能想明白,下意思的附和道,『父親大人所言甚是。』
『你覺得我說得對?』董和盯著董允,追問道,『是我說得對,還是楊公說得對?』
董允微微皺眉,似乎發現有些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是又想不清楚究竟是哪裡不對,便是遲疑起來,不能回答。
『混賬東西!』董和忽然怒喝出聲,將手中書冊砸向了董允。
董允嚇了一跳,連忙拜倒在地,『父親大人息怒,息怒!』
『某且問你,什麼上古所傳,先人所著,便是不可詆毀,不可輕議雲雲,是旁人所言,還是你自身所想?』董和伸手如戟,『實話說來!』
『是,是旁人所言……孩兒,孩兒也以為然……』董允低頭回答。
『蠢貨!混賬!』董和生氣得拍著桌案,似乎震得一旁的燭火都在亂跳,『你姓甚名誰?嗯?你是姓楊麼?你是姓孔麼?上古所傳,先人所著!上古之書,先人所寫,便是不可置疑,不容議論麼?我怎麼有你這等愚鈍豎子!』
『可是……』董允還是有些不服氣。
畢竟在川蜀之中,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內,都是流行著微言大義,讖緯之說,上古經文便是世間萬物的一切的『來源』或是『說明』,反正都是至高無上的,不允許任何人去質疑,甚至連吐槽一下,都會引來旁人的憤怒,甚至對於吐槽者會展開各種人身的攻擊。
就像是董允之前所言。
董允說學宮之內有人多次嘲諷經文,是對於『上古所傳,先人所著』的不敬。董允覺得這種行為是在發泄怨恨,讓董允很不舒服,甚至董允覺得這種方式比那些原本經文的錯誤還要更加的嚴重,是這些吐槽者的一種心理疾病的體現……
然後董允表示,人是人,書是書,希望要『關注』一下這些非議經文,質疑吐槽者的『心理健康』,最好要當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來『處理』,否則就會產生亂事……
董和則是非常憤怒,他指著董允大罵,『此等經文,或是春秋所傳,或是先漢所著,難不成都是你先人?啊?什麼是不敬?你要覺得那人所寫的經文不可置疑,不容議論,今日就彆姓董了,你且改那本書作者姓氏就是!』
『「弟陀其冠,衶禫其辭,禹行而舜趨,是子張氏之賤儒也。正其衣冠,齊其顏色,嗛然而終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賤儒也。偷儒憚事,無廉恥而耆飲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遊氏之賤儒也!」』董和拍著桌案,『這又是何人之議,何人之論?莫不成這也是「不敬」?你也要將其治罪重罰?去啊!你去治其罪啊!』
怎麼治罪?下黃泉去治罪麼?
董允將頭磕在地上,『孩兒錯了!請父親大人息怒,息怒!』
『你錯在何處?』董和控製了一下情緒,呼出了一口氣,沉聲說道,『自行說來!』
董允依舊不敢抬頭,『孩兒……不明事理,妄加評議,未能言行取正……』
董和聽著,過了片刻之後,歎息了一聲,說道:『把眼淚擦一下!起來,坐好!』
董允應了一聲,連忙擦了淚,然後端坐一旁。
『你方才說的那些錯處……』董和緩緩的說道,『也對,也不對……你自己想想,你所認為的「不敬」之舉,旁人非議之經文,所議所論,是你寫的麼?不是,既不是你寫的,你生什麼氣?經文其著者都不以為意,你反倒是覺得有什麼「不敬」?需要你來「正其意,申其冤」?』
董允愣住了。
董允傻麼,其實也不傻,隻不過年齡尚小,腦筋沒能轉的過來。或者說,聰明反被聰明誤,走進牛角裡麵難轉圈,出不來。
其實這個問題,有些像是地心說和日心說。
地心說是先出的,日心說是後麵出的,然後讀了地心說的讀者便是表示日心說的作者竟然在書中一次又一次的嘲諷地心說的理論,吐槽地心說的作者,實在是心理陰暗,罪大惡極,一定要好好的治療一下日心說作者,最好綁在火柱上接受一下光明神的愛撫?
日心說其實也不對,所以那些先看了地心說的人,覺得日心說也沒資格對於地心說的『嘲諷和吐槽』,心中憤怒不已。
這又究竟是在憤怒什麼?
董和緩緩的呼了一口氣,『為父過幾天就將去東川……成都太守之職,由法孝直接任……原本想著你可以留在成都,但是現在看來,你還是跟我去東川罷……』
『父親大人……』董允覺得這個事情很突然。
董和看著董允,『我之前以為你長大了,結果現在覺得你還是欠點火候……你以為你掩飾得很好,說一些堂皇之言,就沒人看得出來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董允無言以對。
『去罷,好好想想。』董和揮了揮手,『再想一想,為什麼會有新增一個東川刺史,再想想為何讓法孝直來接任成都太守……』
……ヽ(`⌒????……
東川,巴東。
甘寧在巴東的大營,就設立在河岸便上。
巴東巴中一戰之後,甘寧作為震懾巴人的主力戰將,就和嚴顏一北一南,安插在了東川地帶,甘寧偏北一些,嚴顏則是靠近建寧一點。
這一段時間下來,甘寧的大營規模也是略有膨脹。
畢竟巴人在前秦的時候就已經被打趴下了,現在再趴下一次,也沒有什麼不可以接受的,甚至有些巴人也投入了甘寧的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