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曆史的不同階段,統治者的個體不同,對於『民』這個概念,或者說其理解範圍,總是在晃動著,變化著。
就像是在後世所謂生長在紅旗下,也會有官吏就很自然的脫口而出『賤民』、『刁民』等詞語一樣。
在家中發現一隻蟑螂的時候,往往意味著已經有了不止一堆。殺一隻蟑螂不難,但想要將蟑螂從家裡清除出去,其難度就直線上升了。
斐潛所能做的,也就是在一開始的時候,和這些大漢頂級智囊講得更透徹一些,然後將防護網做得更牢固一點,然後留下一些能夠加固,能夠預防,能夠修補的方法,至於最終千百年後能做成什麼樣子,斐潛也不清楚。
『前秦之時,以關中川蜀養軍,戰之六國,民不得粟酒,王不得新衣……』斐潛緩緩的說道,『如今以函穀而據山東,莫說諸位,便是民亦可酒,新年亦得衣,請問,何也?』
荀攸說道:『蓋因畝產所差是也。管子所雲,「一農之事,終歲耕百畝,百畝之收,不過二十鐘。」齊魯之地,富庶勝於秦也,尚且如此,何況前秦之時尚無鄭國渠之時乎?』
另外一旁的龐統也說道:『秦開鄭國渠,灌澤鹵之地四萬餘頃,收皆畝一鐘,以為盛事,加以筆墨。然如今關中一鐘之地眾也,河東隴右,川蜀漢中皆有數萬頃,此便為上下之彆是也。』
斐潛緩緩的點頭。
其餘人也基本上同意這個說法。
華夏上古畝產量多少,因為具體沒有文獻,所以也不太可能知曉,但是肯定不多。一來是糧食培育體係還沒有建立,二來是生產工具還是十分的低下。
上古隻有大概的描述,比如《孟子》之中有記:『一夫百畝,百畝之糞,上農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
禮記當中也有幾乎相同的記載,說明在春秋時期,這個產量的標準大概是得到了比較廣泛認可的,按照中等田畝來算,產量差不多是八十到一百一千克。
當然,這是皮重。
華夏古代收成要是去殼的話,還要減掉2030的重量。
孟子所記的標準,是在齊魯,是在相對來說地勢平緩,灌溉方便的地方,而當時的秦國,是西戎,是遊牧居多,沒有鄭國渠,然後還是青銅器主要用來作為兵刃,農夫大多隻能用木棍木鏟等等……
春秋戰國時期,華夏農業發生了革命性的變革,主要體現為鐵器牛耕和灌溉農業的全麵發展。在這個時期,各國都興建了許多重大的灌溉工程,如吳國開鑿的邗溝、魏國魏惠王開鑿的鴻溝、魏國西門豹主持修建的漳水十二渠、秦國蜀郡都江堰、秦國關中的鄭國渠、秦朝嶺南的靈渠、楚國的芍陂工程等等。鐵器牛耕和灌溉農業的發展,大大提高了農業生產力,直接表現為糧食平均產量的提高。
到了漢代初期,就基本上是一畝一石,甚至一石半了。
斐潛問道:『既如此,地何以增產?』
『哈哈,此乃種,肥,灌,耕四事可增之,培,除,收,拾四者可減損也。』棗祗對於這個當然是熟悉得不得了,劈裡啪啦一頓說。
斐潛又是點頭,然後問道:『如是,春秋戰國之時,各國興修水利,發展農桑,為民乎?為戰乎?大漢四百年,水利,農桑之術,君何重之?又或君何輕之?』
眾人思索起來。
這個問題的答案麼,不是沒有,而是不好回答。
畢竟之前口號都是震天響。
『故,國不可忘戰。戰於天地,戰於內外,皆是也。』斐潛緩緩的說道,『知其有戰,方重農桑水利,明其利害,方可合力向前。』
『周田井田之公,殆於春秋戰國之私。前秦之所法,可勝六國之軍,卻敗於六國之民。故勝軍者易,逆民者罔也。』斐潛看著眾人,『故而何為時過境遷,何為與時俱進,便是此理。上古之民刀耕火種,如今牛耕鐵犁,何可同之?上古民之困也,田無所餘,吏當無為,以免其亂,今民可得餘,得其溫飽,便思榮辱,此乃大勢所趨,不可擋也。上古刀耕之時,衣不得衣之,食不得食之,如今天下之民,當無人願是如此罷?』
『科舉亦是民之所欲也,逆之則殆,順之則生。』斐潛總結道,『有漢以來,若耕者有其田,國泰民安,四海升平,文景之治,光武中興,莫不如此。如今關中勝山東,非關中之民有三頭六臂之能,隻因關中民爭於先,而山東之處,唯有世家豪族之子爭先罷了……』
斐潛很難給大漢的這些人普及一個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的清晰理論,畢竟斐潛當年在接受教育的時候也是費了半天勁才勉強明白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的作用力反作用力等等的相關問題,那麼又怎麼能指望大漢這些根本就沒有相關概念的人,能夠講兩三個詞,就可以恍然大悟,觸類旁通?
因此斐潛隻能從最為基礎的,也就是這些人可以直接觀察到的東西來講,來延伸到科舉製度上,並且科舉製度也確實是因為生產力的發展而逐漸誕生出來的……
科舉,是大量寒門子弟的政治述求。
寒門,不是真的窮,而是小地主。
曆史上的科舉製度產生於隋唐時期,而一個製度的產生必須有一定的條件基礎,在隋唐時期地主經濟發展迅速,從戰亂到安定的過程當中,社會穩定經濟繁榮國家昌盛,在這樣的環境下,小地主的基本生活及得到了滿足,便開始對政治有所向往。
為了保證自己的利益不被上層政治集團隨意剝奪,必然會產生出其政治代表,並且要求給與政治上的利益傾斜……
這一點,即便是在後世也經常看到。
嗯,這裡指的是米國。
斐潛所表達的意思並不複雜,就是時代在發展,誰都不願意再回到上古過苦日子。
官吏也是一樣。
誰當上官了之後,還依舊認為自己是『民』的,還願意退回去做一個『民』的?除了那幾位偉人和少部分信仰值高的官吏之外,相信大部分的官吏打死都不願意。
斐潛也不例外。
還有龐統,荀攸,司馬懿等等,都是如此。
有時候進一步得生,退一步就死。
熊大已經用他的肉體說明了一切。
華夏人是善於總結的。
大漢隻有三隻腳,清流,外戚,宦官,然後某一隻腳不成了,大漢就歪了,倒下來了。
隋唐統治者便看到了前車之鑒,覺得要搞好多隻的腳才安穩,於是,正好數量眾多的小地主階級開始開始向往政治權利,開始追求更加細致的,更加安穩的生活,上下合力之下,科舉考試製度便應運而生。
那些原本的壟斷者,就被吊路燈上了。
因為科舉製的產生破除了之前的門戶看法,使得一些人即使出身貧窮,也依舊可以憑借自己的真才實學獲得政治地位,不再是貴族子弟一手遮天的局麵。
這個製度的麵試使得寒門子弟看到了未來,心中有了希望,就不會走向絕望。同時,通過考試而產生的官吏,也多少具備一定的才能,即使出身低微,也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翻身,不公平的現象相對來說減少一些,民間積攢的怨恨也就隨之減少,從而為社會的整體安定帶來一定好處。
在統治者眼中,想要使得社會安定,人民沒有暴動,不會威脅自己的統治地位,就必須想出一個能夠使得人人信服的方式,科舉製度便是如此。
斐潛想要阻止魏晉的危機再一次在華夏大地上重演,並不是殺掉司馬懿,而是要建立起一個新穎的人才選舉方式,也就是科舉。
科舉的導向力量無疑是巨大的,所以儒家也借著科舉,長盛不衰。
斐潛現在要做的,就是在科舉開始之前,除了統一思想,並且讓這些人代替自己將這種思想傳播出去之外,還需要在科舉最開始的時候,摻雜進去農業,工業,以及相關產業的考試方法,製定相關的製度,以免科舉單腿蹦躂走歪路。
『三月,公達負責右扶風,子敬負責隴西隴右之郡縣科舉,』斐潛分派任務,『仲達,河東上郡北地,子瑜去漢中。至於上黨太原,依舊是梁道負責,川蜀讓元直安排……』
『諸位,』斐潛麵容嚴肅,『此去監察科舉之製,固當重之,然集各地郡鄉老大姓,令其知曉科舉之妙,順應天地之理,亦為諸位之重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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