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成又是拱手一禮,說道:『多些崔兄提點……在下也曾想投拜朝堂,報效社稷,卻因為朝中黨爭不斷,氣焰囂張,也是心中存有疑慮,未敢輕易涉足於中。如今天子漸長,身為大漢子民,亦當為社稷效力……』
崔琰又是搖頭,臉色也沉了下來,『此間事,不可簡單論之。賢弟此言,著實是魯莽了。』
栗成沉默了片刻,似乎方才融洽的氛圍又是悄然而散。
兩人默然了一會兒,栗成便是提出告辭,而崔琰也沒有遠送。
見栗成顯然是懷怒而走,崔琰心中也是不免苦笑,自己再怎麼韜晦,在彆人眼中也是躲藏不過去的啊!
曹操將崔琰從冀州之地抽出來,就是擺明了表示忌憚崔琰在冀州的關係網,而崔琰抽身於外,一方麵是撈取好處,另外一方麵也是不想要和老曹同學硬剛。
崔琰從來就沒有想要和誰去硬剛。
袁紹的時候如此,曹操的時候也是如此。
隻要談好條件,那麼變成誰的形狀都可以接受。
崔氏是冀州的崔氏,但是歸根結底是崔氏上下老少的崔氏。如果說老曹同學要掀崔氏的桌案,那麼即便是崔琰居於冀州之外,他也必須要出手,而當下隻是掀了個中牟的潘氏……
這要崔氏冒著自家的飯桌不管,然後去扶潘氏的桌案?
顯然是不可能的。
書房內燭光之下,崔琰悵然望向立在一側的銅鏡,在銅鏡之內,雖說有些模糊,但是也能看到自家已經鬢發染霜,自己的確是老了。隻不過轉瞬之間,崔琰卻是眉眼一立,人生在世,豈可一日無權?大漢黨爭曆來是慘烈無比,便是宛如軍陣一般,排兵布陣,各種試探,若是被人覷出虛弱來,找到了薄弱之處,便是宛如中牟潘氏一般立刻迎來滅頂之災!
雖說崔琰拒絕了栗成,但是對於崔氏,以及整體冀州這個桌案,崔琰也不會容許旁人輕易的將其掀翻……
曹操,真是好手段啊!
隻可惜栗成還是目光短淺了些,他隻是盯著距離冀州近一些的中牟的桌案被掀翻了,卻沒有注意到在魯國的孔氏的桌案也同樣被掀翻了……
如果說冀州的人去給中牟的人講好話,那麼就意味著喪失了對於魯國的桌案的話語權。兩邊都要管,便肯定是兩邊都管不了。而若是為了孔氏,冀州人士顯然也沒有這麼急公好義。
所以崔琰可以肯定,潘氏的桌案即便是能扶,也不值得扶了。
現在自己要做的,並非是維護中牟的潘氏,那不過是地方一小姓而已,死了也就是死了,相反,魯國的孔氏可是大姓,這要是趁這機會……
自己的桌案不能掀,但是旁人的桌案麼,還是可以掀一下的。
……┴─┴︵╰‵□′╰)……
長安。
龐統揣著手,就像是就像是一隻挪動著的黑色考拉,慢悠悠的進了驃騎大將軍府。
長時間不鍛煉,然後一開始鍛煉的時候,總是不免有些筋骨肌肉酸痛。
酸爽啊……
動一下都是肉顫。
而且這還不是一兩天的事情,還要堅持。
『呼……』龐統挪動著,進入了廳堂,然後坐了下來,喘了一口氣。
斐潛瞄了一眼,嗬嗬笑笑,沒有就這個事情去打趣龐統,而是問道:『聽聞這兩天,胡商募捐踴躍,是怎麼回事啊?』
龐統拱拱手,『正要說這個事情。春日漸暖,道路化凍了,往來商賈也多了,還有些西域胡商,要募捐求官,也不知道是從那邊聽到的消息……據說是有人說甄氏女捐得官職,便想仿效……』
說話間,龐統將有關於此事的記錄呈送上來。
斐潛展開草草一覽後,臉上流露出幾分驚訝:『這些商賈,倒也出手不凡……嘖嘖,這本錢下的,看來,你我之前還是小覷了這些胡商……』
龐統點了點頭。
這卷宗中所記載十幾個名字,斐潛一個都不認識,可是白紙黑字所記下的募捐數額,卻讓斐潛多少有些吃驚。募捐麼,真像是甄宓那樣,一口氣拿出絕大多數家財的,畢竟還是少數,而大多數的商人募捐,基本上都不會超過其真正資產的十分之一,甚至連二十分之一都不到,由此推算,這些胡商的身價麼……
嘖嘖。
不過前來和斐潛洽談募捐事項的,往往都是代理人,並非是這些富可敵國的真身。
募捐最多的,自然就是金銀。
其他的商品也有,比如布匹,香料,珠寶,牛羊駱駝等等。
斐潛笑道:『這些家夥,是以為我如那誰一般,賣官鬻爵了麼?若是當年孝靈在世,知道西域胡商如此……這西羌,怎麼也要打下來罷?哈哈……』
龐統也是笑,『主公所言甚是。這國爵尊貴,人所共仰,如星月高懸,自是稀罕。商賈好利,投此本錢,便是欲百倍而還,若無利可圖,又怎麼會禮敬於人?』
斐潛點頭,『即便是捐官,也不可能給與實職,隻不過是免試虛銜爾……便如甄氏女,也是先觀其能,試一二假職,方授直尹監小吏,斷無一蹴而就之理……如此閒職虛銜,這些胡商也是願意?』
龐統笑著點了點冊子當中的那些捐獻之物,說道:『主公且觀,這些胡商敬獻之物中,是否多有玉石珠寶,金銀製器?』
『嗯?』斐潛看了看,確實是如此,思索了一下,『原來如此……這計算,倒也精妙……』
經龐統一點,斐潛也算是明白過來,其實這些胡商募捐,其實有多層的計算,首先就是表麵上的示好臣服之意,進貢納獻之舉。而在這募捐敬獻的背後,其實也蘊含著營銷的手段。
這種營銷的手段其實在後世也很常見,隻不過斐潛到了當下之後略有些淡忘了而已,被龐統一點明,又是想了起來……
大漢當下並沒有劃分人種等級,也沒有對於胡人有什麼額外的限製,但是三四百年下來,雖說風氣開放,對四邊諸夷也是有包容的態度,但對胡人比較看不起,甚至覺得胡人是蠻夷的,也是一個很普遍存在的現象。
西域的這些胡商,往來華夏,當然最重要的是求利,而不是為了求官。
這一點,是胡人和漢人的本質上的區彆。
胡人千裡迢迢來到華夏,雖然說他們對於華夏的官職,不能說是不感興趣,但是胡人商賈的根基還是在外邦,他們更想要的依舊是利潤。
那麼,胡人商賈的敬獻捐納,也就是為了得到更多的利潤。
貨物的利潤。
胡人商賈帶來華夏的貨物,當然都是一些西域,安息,亦或是泰西的產物,其中以金銀器皿,玉石珍寶等貨物價值比較高。但是這一類的貨物價值雖然比較高,但是這個價格麼,水分確實不小,上下浮動很大。就像是若是將金銀器皿按照金銀本身的純度和重量來計算價格,那就是血虧,其他什麼玉石珍寶也是一樣。
斐潛之前和這些胡人商賈做生意,又是側重於礦石,原材料,以及奴隸貿易上,對於這些價值比較高,但是價格更加虛高的商品不怎麼感興趣,所以自然使得這些胡人商賈很是鬱悶,有力氣使不上。
現在,胡商就想要借這樣的一個機會,表麵上是敬獻捐納,但是實際上等同於想要將這些金銀器皿,玉石珠寶的價格確定下來。隻要斐潛願意接受了這樣的募捐納獻,也就等同於接受了這些東西所代表的價格,而這些被募捐的東西,斐潛一個人肯定是用不完的,所以正常來說,斐潛也會將這些東西賞賜給其他的官吏士族鄉紳子弟等等,然後在這樣的情況下,其他的官吏士族鄉紳子弟自然也就跟著這個被『認可』的價格走了。
『嘖……』斐潛感慨著,『真是好計算……』
龐統笑嗬嗬的說道:『不如東西收下,但是這個價麼……』
若是沒有識破,當然就被胡商給繞進去了,現在既然想通了這個事情,當然就不能跟著這些胡商走了。
斐潛摸著胡須,琢磨了一下,笑了笑,『我有一個更好一些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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