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略微有些不安穩的王英一行,抵達了太原晉陽。
作為侯爵的身份,王英自然是享有晉陽官吏鄉紳出城迎接的禮節待遇。
王懷作為王氏家族的體麵人,當然也在這個出迎的隊列裡麵。
體麵人,人體麵。
可是體麵人往往都隻是關注了自己的體麵,並沒有看到旁人的進步。這個天下並不是跑得快才會贏,也不是落後就注定一敗塗地。所以,有時候走得慢一些,走得穩一些,學得多一些,反而收獲更多。
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
流程也是一種體麵。遇到一些不好說的,不好辦的,走一走流程,也就成為了雙方都能下台的體麵台階。
就像是當下,王英知道自己是來查走私的,崔鈞也同樣知道是走私的問題,就連人群之中的王懷也同樣清楚是走私之事,可是大家都依舊是笑著,走個流程,留個體麵。
當某一個問題沒有擺明來說的時候,這個問題就可以暫且當做不存在……
這是封建官僚的傳統,也是士族子弟的體麵,畢竟大家都是體麵人麼。
崔鈞自然是上前拱手為禮,『知漁陽侯歸鄉,城中案事過於龐雜,未能遠迎,還望漁陽侯恕罪。』
王英是漁陽侯,但是這個漁陽麼,多少有些尷尬,因為漁陽不在斐潛治下,並且王英侯爵也是亭侯,所以正兒八經的稱謂應該是漁陽亭侯,崔鈞省略了『亭』字,這也是大多數人的選擇,就像是省略了副主任,副科長,副處長等等頭銜的『副』一樣。
省了一個字,多了一點體麵。
崔鈞低頭而禮,臉上帶著誠摯的歉意。
王英上前一步,虛虛相扶,溫言而道:『使君既然身居要職,自然是國事為先,本侯也不願侵擾地方,追逐喧噪。如此簡單布置,情事兩宜,如此甚好。』
此言一出,眾人神色不一。
這話說的,多體麵啊!
王英有這本事?
隊列之中那些知曉王英根底的人不由得相互交換著眼神。這是去了一趟大城市,出息了?
崔鈞微微抬頭看了王英一眼,然後臉上的笑容多了一二分的真誠,虛手而引,請王英入接風席。
雖然說崔鈞言語之中對於王英頗為恭敬,但是實際上心中對於王英並沒有多少重視,可畢竟現在形勢不太一樣了,所以該有的禮節依舊是一點都不少。崔鈞和王英之間的確沒有太親厚的關係,但也不能說全無瓜葛,當年王英封侯爵之前,崔鈞可是親眼見到王英那落魄模樣過,也是他派人一點點的教會王英如何迎接天使……
隻不過王英去了長安之後,崔鈞就基本上和王英沒有任何往來了。
太原,在唐代的時候是一個重要郡縣。或者因為唐代而特彆出名。
當然在西漢之時,太原也是重要郡縣,甚至一度成為某人的封國,但是現在太原的政治地位就略微有些尷尬,尤其和長安比較起來,轉眼之間就被拉大了差距。就像是大家原本都是難兄難弟,然後一轉眼某個兄弟發達了,其他的兄弟怎麼辦?
人是會變的,誓言也是會變的,動不動將『永遠』、『一輩子』掛在嘴邊的,萬一做不到,就沒有了體麵。
雙方落座之後,崔鈞似乎有些忍不住的感慨道:『世事如大川,狂奔瀾不停。如今太原世事紛擾,害得漁陽侯屈尊來此,實乃吾等辦事不力,實在是愧對漁陽侯,也愧對主公……』
崔鈞此言,當然不是僅僅為了表示自身惆悵。
太原之地走私之事,肯定也不是一兩天了。若說崔鈞不知道,那麼就隻能證明其無能,若說是知道,隻是能力有所不足,正在處理,但是還暫時沒有辦法做好,處理完,那麼多少還是情有可原。
地方和中央,相愛和相殺。
從某個方麵來說,地方需要中央的背書,而中央也需要地方上繳的賦稅。
可是自從斐潛到了長安之後,就有些不太一樣了。
有些時候,經濟中心和周邊地方,是相輔相成的,但是也有一種中心是黑洞模式的,會將周邊的物資,人力等等都吸過去。這就像是後世有些商圈會帶動周邊經濟繁榮,但是也有些商圈則會導致周邊的店鋪全數倒閉一樣。
長安和平陽,強勢崛起,要工業有工業,要農業有農業,消費不僅是自成體係,甚至還可以和外域溝通往來,商貿極其發達,這就使得不僅是山東周邊被抽取了養分,就連在長安平陽周邊的郡縣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比如太原。
崔鈞雖然不傻,但是他依舊是大漢本土生長起來的人,他在麵對著新變化的時候,雖然勉強跟著跑,但是多少顯得有些狼狽,不再像是早些年,漢靈帝時期的那麼有體麵了。再加上斐潛在推動郡縣官吏製度的改革,從隴右隴西那邊的『四三二一』架構逐漸在鋪開,原本屬於太守手中的肥碩權柄漸漸的變成了『太瘦權柄』,這些事情,點點滴滴沉澱在崔鈞心中,自然不免帶了一些出來。
『故事已逝,當下雖艱,然誌若存,無患後繼。』王英聽了,便是緩緩的說道。
崔鈞微微一愣。
若是說方才王英那句話可以是在來的路上琢磨的,畢竟迎接的對答其實也就那麼一回事,稍微有些變動什麼的都能應付一下,可是方才崔鈞的話可是臨時加的,而王英依舊能應答得不算差,這就不免讓崔鈞將王英高看了一眼。
想到此處,崔鈞微微低頭,拱手而禮,『漁陽侯離鄉不免歲月,恐是難免略有傷懷。某雖愚鈍,若是有得用之處,還請漁陽侯吩咐就是,也好使得漁陽侯這鄉土之情不至於失了張望。』
王英目光低垂,也是還了一禮,『英本遁世守拙之人,忽經世事變幻,也是多感無常。如今返鄉,還未有定計,眼下隻是客在治下,多有攪擾,使君可不要厭見我這個清閒故人。』
『居近應教,求之不得。』崔鈞拱手說道。心中暗歎,這客一字,真是說得可圈可點。
看來,些許策略要調整了。
彼此閒話小敘,又是飲了一爵接風酒水之後,便是一行人前前後後,往晉陽城中入駐。
王英等人沒有住在王氏府邸之內,而是住進了驛站之中。一來是畢竟當年天使前來封賞的時候,王允舊日府邸之內也不過是打掃了一下外表和外院之地而已,沒以後對內部進行翻修。而王英得了爵位之後也一直是居住在長安,也沒有回來修葺過。二來王英帶來的人也不少,真要勉強住也是困難,所以就乾脆住在了驛館之中,倒也方便一些。
王英等人住下來之後,接連幾天,都沒有什麼動靜,就像是長途旅行有些疲憊需要休整一樣。
當然,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況且也沒有什麼人敢衝到王英麵前去,說怎麼不開始調查啊,不儘快行動啊什麼的……
其實王英本人是比較著急的,但是被甄宓攔了下來。
在驛館之內,內院之中。
王英和甄宓坐在一處,用小紅爐燒了一些水,正在泡茶。
甄宓可以和王英住在一處,朝夕相處,而王淩則是做不到這一點。
這樣,甄宓在內,驃騎兵卒臨時軍營在城外,共同支撐起了一個框架來。
水燒開了,咕嘟嘟的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