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得必然有失。
但是總是有人會什麼都想要。
即便是一乾的眾人慫恿,嘲諷,挑釁郭嘉,但郭嘉就是笑,隻是笑,根本不接招,就像是看著一群猴子在亂跳……
大朝會依舊按時舉行,不遲不緩,就像是每天都是太陽重新升起,大漢王朝萬年長青。
郭嘉站在班列當中,依次跟著登上大殿。
對於參加朝會這個事情來說,郭嘉早早的就已經沒有了最初那種莊重的儀式所帶來的震懾和遵從,就像是每個流量女神後麵都有一個或是幾個想要吐的男人一樣,郭嘉更關注的是現場的變化,以及各自的表演。
寶座之上的天子劉協,麵色多少有些不虞。
這也很好理解。
這兩天曹操動手,自然沒有和天子劉協通個氣,雖然有時候天子劉協心中也是清楚這種通氣的過程,其實就是走個流程的形式主義,但還是……總歸是比沒有要好。
另外的一個方麵,劉協也正處於一個非常關鍵,至少是他自己認為是非常關鍵的轉折期,所需要的也是在朝堂上下擁有更多的人來支持他,不管這個支持是在口頭上的還是在實際上的,都是很需要的,因此他也不遺餘力的在接觸這些士族士子,以期待某一天能夠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然而實際上朝野上下的人事關係錯綜複雜,能夠混到這個地步的人,大多數都是人精,這些人雖然或許對於曹操有所不滿,但是也絕對不會在毫無利益的情況下,主動配合著天子去和曹操做對。更重要的是,這些人都希望自己是處於規則之內的,因為隻有規則,才能保證他們的利益。
所以,在這一次大朝會之中,大部分的人還是想要通過規則來運作,而不是直接掀桌子,並且對於企圖掀桌子的曹操一方,表示了強烈的不滿。
因此在大朝會召開不久之後,便是有人輪番上陣,抑揚頓挫的上表諫言,言辭之中都是指向了曹操集團這兩天的大動作,將被殺的人渲染得無比悲情,將事態講述得無比嚴重,甚至隱隱的表示,曹操這樣做是壞了規矩,若是曹操繼續這麼乾下去,那還要天子和群臣乾什麼,你們曹氏夏侯氏自己嗨得了。
更何況當下曹操也不能算是權柄滔天,可以毫無顧忌的程度,畢竟關中三輔那邊還有一個驃騎大將軍呢,若是真的一拍兩散,到時候引來了驃騎大將軍,對於曹氏夏侯氏來說也是滅頂之災!
不過在沒有扯破臉之前,大家還是希望事態能夠控製在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合理的圈子裡麵,畢竟大家都算是一起在一個水塘裡麵撈魚肉吃的,真要將水塘護堤都扒拉開了,不就都沒得吃了?
可是群臣嘰咕半天之後,曹操依舊是一動不動,就像是聽見一些蚊蟲嗡嗡叫喚一般,不屑一顧。
郭嘉偷偷看了看天子劉協的麵色,就隻見到劉協的臉色越發的鐵青。
因為曹操此番姿態,不僅是在藐視這些臣子,也在藐視著天子。
不過天子劉協的鬱悶不止於此,因為接下來還有一些人開始當殿彈劾,但是問題都不是很大,無非就是某一些下人跋扈啊,亦或是什麼人府內的什麼坐騎在大街上驚擾了民眾啊等等,幾乎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在這種場合講出來,簡直除了惡心人之外,沒有任何的意義。
郭嘉心中暗笑。
表示這些真是一群土雞瓦狗。
果然沒有什麼戰鬥力……
這一類的小問題,突然一起出現,其實都沒有指向曹操,而是朝向了夏侯惇。
隨後又有太常劉逸出列,表示他夜觀天象,發現有妖星惑日雲雲……
事情到了這一步,其實已經很有味道了。
這明顯是一場有節奏,有預謀,有安排,有分工的特意針對曹操政治集團的一次重大彈劾行動!
接下來就立刻有人站了出來,開始敘述說在許縣周邊有兵卒為禍地方,並且點明了是夏侯氏手下的兵卒,並且義正辭嚴的表示說為了確保案件審理過程中的公正性,請求暫時將夏侯惇調離許縣,或是轉任其餘,或是避嫌放假。
郭嘉站在班中,看戲看得是眉開眼笑。畢竟之前的大朝會確實乏味,像是現在這樣波瀾起伏大搞事情的,著實不多。
誰都清楚,要一下子搞倒丞相曹操,並不現實,所以類似於這種朝堂上的政治之間的較量,更多的是借著一些小事侵削,然後一步步的逼迫對方讓步,到了最後對方無力反抗的時候再一棍子敲死。
比如現在,針對的就不是曹操,而是夏侯惇。
動手的是夏侯惇,這是事實。
夏侯惇手下的兵卒確實跋扈,這也是事實。
什麼擾民啊,攪擾地方啊等等,同樣都是事實。
但以上所有的一切『事實』,都是一部分的『事實』,掐頭去尾,就拿著中間的一小節,彆的不說,就問一句『怎麼證明吃了幾碗粉』?
等到眾人輪番上陣了之後,大殿上略有些沉寂下來,天子劉協才緩緩的開口說道:『方才眾愛卿所奏,丞相……怎麼看?』
眾人的目光頓時一同轉向了曹操。
按照正常來說,一般就是兩種答案。
一種就是否認三連。
推脫得一乾二淨。
當然大殿之上也就不了了之的,但是相信很快在郡縣各地鄉野之中,就會傳開了曹操有意包庇罪責,然後和某人同流合汙,甚至比如說搶部下的老婆,跟某些人做朋友當老王等等,有鼻子有眼,就像是親自站在老曹同學的床榻邊上觀戰一樣。
因為曹操無法否認之前包庇的事實,所以當然也就無法澄清之後的汙蔑……
另外一種就是退讓一步,讓夏侯惇洗脫罪名。
但是這一種選擇上,看起來像是夏侯惇洗去了罪名,但是實際上會讓曹氏和夏侯氏之間產生隔閡,而這種隔閡一旦產生,後果如何也就不用多說了。
眾人都等待著曹操做出選擇。
曹操緩緩的從席子上站起身,抬起頭,動作慢得就像是脖子上掛著一塊石頭。
『臣……有本上奏!』
天子劉協不由得吸了一口氣,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口吻說道:『準奏。』
曹操左右顧盼了一下,接觸到了他的目光的普通官吏,大部分都是低下頭去,或是避開曹操的視線,唯有郭嘉在點頭微笑。
曹操微微頷首,然後抬起頭,沉聲說道:『國之本為何?農桑是也!』
『然今大漢農桑如何?』
『文若~!』
曹操轉頭喝道。
荀彧低頭往前一步,『臣在。』
『汝且與天子群臣,敘述當下大漢農桑!』曹操沉聲而道。
『唯。』荀彧緩緩的抬頭,『漢承秦製,以天下為三十六郡,縣邑數百,後稍分析,至於孝平,凡郡、國百三,縣、邑、道、侯國千五百人十七。世祖中興,惟官多役煩,萬命並合,省都、國十,縣、邑、道、候國四百餘所。至孝明置郡一,孝章置都、國二,孝和至三,孝安又命屬國別領比郡者六,又所省縣,漸複分置。至於孝順,至於孝順,凡起、國白五,縣、員、道、候國乾一百八十,民戶九百大十九萬八乾六百三十,口四千九百一十五方二百二十……』
荀彧本身就是曹操後勤大管家,所有的數值幾乎就是張口而出,就像是早早的在心中篆刻了一般,信手拈出。
『訖於孝平,凡郡國一百三,縣邑乾三百一十四,道三十二,侯國一百四十一。地東西九千三百二裡。南北萬三千三百六十八裡。提封田一萬萬四千五百—十三萬六千四百五項,其一萬萬二百五十二萬八千八百人十九頃,邑居道路,山川林澤,群不可墾,其三千一百二十九萬九百四十七頃,可墾不可墾,定墾田八百二十七萬五百三十六頃。民戶千二百二十三萬三千六十二,口五千九百五十九萬四千九百七十人,漢極盛矣……』
『漢極盛矣!』荀彧重複了一句,旋即聲調略有些沙啞起來,『自世祖孝光武之時,朝堂多有度田而計。建武六年,李忠墾於丹陽,直至建武末年,亦有縣案以計之,各立文薄,藏之鄉縣。』
『是時,天下墾天多不以實,又戶口年紀互有增減,孝光武詔令天下州郡檢核其事,便是群吏上奏,或言憂饒豪右,或彈侵刻羸弱,或奏百姓嗟怨,或風遮道號呼!』
『便如今日一般!』荀彧緩緩的環顧了一周,須眉之間微微顫抖,神情略帶悲憤,『孝光武帝遣吏奏事,見陳留吏書牘有雲,視之,曰:「潁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孝光武詢之,吏不肯服,後拷而詰問,方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陽帝鄉,多近親!田宅逾製,不可為準!」』
『今日潁川鄉野地方,亦是「近臣近親」!此等度田計薄,不知縣鄉可有存文!朝堂不知鄉縣田畝幾何,不知田賦多寡,唯有地方一言而蔽之!無以為度量!』
一時間朝堂上下,皆是靜悄悄……
曹操原本在一旁眯縫著眼,此時此刻特意深深的看了一眼劉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