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
李氏府。
漢中張氏居首,但是實際上張則原先名聲並不顯,反倒是李氏的名頭更大一些,隻不過風水輪流轉,縣官不如現管,張則得了實權抖起來,而李氏則是因為失去了頂梁柱而漸漸沒落。
李氏祖上是李郃。漢順帝繼位的時候,李郃憑借擁戴之功,出任司徒。後來李郃的兒子李固擔任太尉,但是因為質帝駕崩後,與大將軍梁冀爭辯,不肯立劉誌為帝,最後遭梁冀誣告殺害。
李固有三子,其中老大和老二,也一同因為李固之案,被梁冀所害。後來梁冀倒台被殺之後,李氏自然就成為了忠勇之士,僥幸逃了一命的李固三子李燮,曆經苦難之後得到了重用,曆任侍郎,議郎,相國,後來擔任了河南尹,隻不過沒有能更進一步,便是在任上死去了……
所以當下的漢中李氏雖有名聲,但是沒有多少實權。
李燮之子,李從帶著一些鬱悶回到了家中。
這幾天,南鄭城中的物價飛漲,油米麵賣得都仿佛黃金一般的價格,就算是兩片菜葉子,都是貴得離譜,即便是李氏這樣的家庭都有些下不去手,更不用說一般的普通百姓了,簡直就是哀嚎不已。
可是即便是如此,漢中張氏的人依舊是把持著各個市坊,大小商鋪,大發戰爭財,擺出一副愛買不買的樣子,甚至在李氏說價格偏高的時候還出言譏諷,讓李從憋了一肚子的氣。
有時候,這種怨氣,是會存留的。
雖然怨氣這種東西似乎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實際上會影響各個方麵,就像是在當下南鄭城中,百姓的怨氣漸漸升騰之後,對於張則的嘀咕漸漸多了起來,而且在城中因為各種雞毛蒜皮的事情發生口角爭鬥,甚至是打架鬥毆的事情也同樣的增多了不少。
李從在街道上,就見到了好幾起。
因為日常生活資料高漲而無法生存下去的,有些人是將自家的兒女插上了草標,換些粗糧雜餅子勉強度日……
然後吃完了,下一次又不知道要賣誰?
還有一些則是在夜色之中投了水渠。
以至於每天都要從水渠當中撈出一些浮屍出來。
街道兩側,一片蕭條。
關門的關門,閉戶的閉戶,就沒有幾個掛出店招幌子的。李從轉悠了一圈,什麼都沒有賣到。
李從一進家門,就覺得家中的氛圍有些不對。他剛剛皺起眉頭想要詢問,在門口等候的管家就已經是迎了上來,踮起腳尖在李從耳邊嘀嘀咕咕了幾句……
李從聽了,臉色便是一變,頓時人就有些僵硬了起來,一隻腳在前麵一隻腳在後麵,這一步竟然半天邁不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李從才輕輕歎息了一聲,然後吩咐關閉門戶,然後站在前壁前沉吟了片刻,便是快步走向後院。
昏暗的夜色之中,一人背手而立,似乎是在專注著欣賞著後院之中的景色。
『子矩兄,倒是閒情雅致……』李從往前走了兩步,拱手而道,有些苦笑的說道,『不怕小弟將兄長擒送使君之處?』
『哈哈,那便是某看錯了人……』來人轉過身來,便是關中李圓,又名李園。
當年跟隨著斐潛南下漢中的李氏之中,李冠和李園,都是同族。而李冠因為涉及到了當年斐潛刺殺之事,被緝拿問斬,李園則是存留了下來。因為李園來過漢中,當年也因為是和李從同姓,所以也和李從多少有一些交情。
李園看了看李從,笑了起來,『更何況即便是賢弟擒某而求功,亦有何用?某都能潛入漢中,驃騎人馬又有何不能?僅憑張氏跳梁小醜,可延得幾日猖狂?』
李從歎了口氣,伸手相邀,『兄長請……』
兩人進了後廳落座。
李從等仆從上了一些飲子和乾果之後,便是揮手讓周邊的侍從都退下去,然後低聲說道:『兄長倒是膽魄過人,但是小弟這一大家子……哎……』
『險中方可求富貴!』李園淡淡的說道,『不知賢弟以為如何?莫不成賢弟便是欲如此沉淪,絕漢中李氏三槐之望乎?』
李從眉心微蹙,默然。這是一個非常無奈的問題,想要前程,就需要拚命,躺平了是沒有什麼前程可言的,這一點,李從自然也知道,隻不過真要豁出去,並不是那麼的容易。
『兄長,城中還有不少張氏兵卒……』李從緩緩的說道,『更何況吾於城中,並無私兵,即便是家丁也被抽調去了城防……』
李園哈哈一笑,『此便是某尋賢弟的原因!』
李從一怔。
李園身軀微微前傾,對著李從低聲說道:『張氏必敗!或早,或晚而已!城中如賢弟之士,可洞察時事之輩,相信也不再少數……至於張氏,嗬嗬,被貪欲所蒙,已然不辯是非,不明事理……賢弟又何必瞻前顧後,隨張氏陪葬?』
李從歎息了一聲。
這一點,李從自然清楚,要不然他就不會來見李園了。張氏原本沒有背叛之前,名聲就已經不怎麼樣了,結果現在……
簡直就是完全的臭不可聞了!
跟著張則已經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一點的光明。
至於張則自己為什麼沒有發現,這個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因為上帝視角並不是每一個曆史人物都能具備的,所有在曆史當中造反也好,謀逆也罷,什麼張元帥張天王張玉皇大帝,都還不是在某些時候昏了頭一般,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隻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當中?
『早些決斷罷,賢弟……』李園緩緩的說道,『跟隨驃騎,即便是將來未可登三槐之堂,這兩千石……還是頗有希望……』
李從沉吟良久,忽然說道:『兄長返回長安之時,不是曾言,就此罷絕軍旅,福享餘生麼?怎麼這一次又重蹈險地?』
李園叭咂了一下嘴,然後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賢弟以為愚兄文采如何?可明經書,善民政乎?』
李從當即說道:『兄長文采自然不錯,民政亦可……』
『嗬嗬……』李園笑道,『請實言以告。』
李從看了看李園,似乎是在確認一些什麼,然後吞吞吐吐的說道:『這個……或可也……』
李園點了點頭,歎息了一聲,『某之前以為,僅憑這川蜀之功,便可一生衣食無憂……然而,去年,愚兄又獲一子……』
『哦,恭喜兄長……』李從拱手而賀。
李園擺擺手,『看起來是好事,可是……老大有我這點家底,或許也不愁吃喝,然後這老二呢?長子為嗣,總不能說讓次子就無片瓦之地……再說驃騎之下,現在越來越多有識之士彙集長安,猶如過江之鯽一般,年年考試,參考之人一年多過一年……若是某駐留不進,便是宛如逆水行舟……哎……』
『兄長……』李從忽然不知道應該說一些什麼。
李園盯著李從,語氣斬釘截鐵一般,『故而此地,此時此刻,便是功勳以待你我!若錯而失之,定是悔之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