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南鄭府衙之中,漢中大將軍張則正坐在堂內。
大將軍,自然是尊貴無比,但是加上了『漢中』二字之後,就有些不倫不類,不尊不卑,有些讓人不清楚到底應該算是一個什麼樣子的狀態。
就像是現在,南鄭城中,誰也不清楚張則具體是怎樣的心思,究竟漢中是一個怎樣的狀態。城門閉鎖,消息不通,但是越是如此,便是讓人越發的不安。
在府衙內外,不斷地有人進進出出,既有四下去傳令的差官,又有匆匆而來回稟最新軍情的傳騎,還有各色請示各項事宜的官吏。每個人都行色匆匆,臉上或多或少呈現出一些惶惶的神色。
府衙廳堂之外,院落之中,以及府衙高牆之上,矗立著不少的甲士,身上都披著甲胄,嚴肅的盯著每一個進出的人,就像是這些人當中有可能出現叛徒,也隨時有人會從袍下掏出刀槍來刺殺張則一般。
在府衙之外的門廊之處,一些前來探聽消息的人,或坐或站,或是來回走動,臉上也有些焦躁和慌亂的神色,和平日裡麵的雍容富貴的氣派完全不搭,即便是有幾個強撐著平穩氣場,但是時不時往府衙院門瞄去的眼珠子似乎也說明了一些東西。
但凡是見到了從府衙內部出來的,有幾分交情或是相識的官吏,這些人就會不由自主的圍上去,七嘴八舌的問著,話裡話外就是一個意思,漢中當下究竟怎樣?
自從聽聞了驃騎將軍派遣了張遼自天水而抵下辯,不日將兵發陽平關之後,這些漢中人就徹底不相信張則的所謂漢中一切太平,一切都在掌握的鬼話了。
而在南鄭城中,自從漢中戰局急轉直下以來,呈現出這樣一片驚惶的氣氛。
整個漢中的張氏兵力其實分為三大塊,一塊便是張則居中,把守南鄭周邊,另一塊就是南北兩個大營,最後一部分就是陽平關。
其他的地方麼……
嗬嗬。
對於一般人來說,尤其是一輩子都沒有怎麼挪過窩的土著,是難以分辨出究竟強兵和弱卒有多少區彆的。就像是世界第三經常自我陶醉,就連其軍方代表也未必清楚自己的兵卒和其他國家差距在什麼地方。以至於漢中之人一度以為驃騎的兵馬比張魯強,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也不算什麼,畢竟張魯的那些手下能算是兵麼?要不是還有當時漢中土著幫著維護秩序,張魯連地方治安都未必能夠保持得住。
能勝過張魯的,不能說明什麼。
尤其是見到了張則手下的那些甲士,鐵甲森然,便更讓漢中南鄭之人分不清楚真假美猴王了,畢竟外在的裝備都一樣。
其實漢中真正有戰力的部隊,一部分當年跟著徐庶等人進了川,一部分則是在荊襄之戰的時候到了宛城,剩下的那一點點在上庸左近,又遭受了張則的懷疑和打壓,除了投奔到了黃權手下的那幾百人之外,其餘的也就散去了。
因此實際上漢中當下,張則手中的兵卒,稱不上什麼精銳。
但是張則並不是這麼認為的,因為張則心中精銳的標準,依舊是在裝備上。穿了戰甲的,比沒有穿戰甲的要精銳,穿了鐵甲的比皮甲的要強悍,自己手下有了這麼多的甲士,難道不是精銳,又能是什麼?
然後在一次次的戰鬥當中,張則發現,即便是他的這些兵卒穿著和驃騎將軍麾下近似完全一樣的鎧甲,也依舊不是驃騎手下的對手……
軍備確實是很重要,但是軍備也不是萬能的。
征蜀將軍魏延突然突破米倉道,一舉攻破南山軍寨,然後襲擊了房陵之兵,解救了黃權的同時也讓張則的側翼暴露,使得張則不得不再次派遣兵卒彌補漏洞,同時也派遣出了人馬對於漢中地區的魏延和黃權進行圍剿。
然而不可思議的發生了,至少在張則這裡是完全想不通的事情……
正常來說,孤軍深入的魏延,即便是不露出什麼破綻,沒被抓住,也不可能支撐太長時間,畢竟沒有了後續糧草來源,隨時可能軍心渙散,大敗虧孰!
因此自己子侄甚至有些故意拖延的圍剿行動,張則也沒有說怒火攻心,畢竟沒有輸,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贏了,隻要拖上十天半個月,魏延即便是再能耐,沒有糧草後續又怎麼活?!
可是張遼來襲的消息,頓時打破了原本的計劃,張則不得不麵對雙線,甚至可能是多線作戰的棘手局麵,若是陽平關的戰火也燃起,有可能就會導致連鎖反應,畢竟漢中防守的地方也不少,能抽調的機動兵卒也基本上都抽調了,除非現在就能夠將潛藏在漢中的魏延部隊絞殺乾淨,否則根本沒有什麼富裕的人手!
然後張遼一方麵的速度有可能會非常快,畢竟是以騎兵為主的部隊,最新的消息是張遼的前鋒已近下辯,隨時可能出現在張則的視野當中,而張則還要小心從長安褒斜道和儻駱道的動靜,要是這兩個要道也被突破,漢中哪裡還招架得住?!
燒棧道麼,是最後的手段。
而且張則懷疑,即便是燒了,也未必能起多少的作用,頂多就是阻擋一下騎兵和車輛而已,至於兵卒麼……
要不然魏延的兵卒怎麼通過的米倉道?
南鄭城防麼,張則覺得問題倒是不大,畢竟南鄭一開始就是漢中的中心城鎮,在劉焉時代就已經是不斷修繕,並且也作為了張魯的首要據點,因此當下的南鄭不僅是有堅固的城牆,也有馬麵射角,城門樓和角樓一應俱全,再加上張則多年的準備,防禦器械倒也不缺,即便是最壞的情況被四麵合圍,也是至少可以支撐半年以上!
問題是城中的這些人,未必能同心同意。
這幾天,已經有不少人借著這個名頭,那個名義,從張則這裡搞出各種的通行過所,然後驅趕著車馬,載著金銀細軟,逃往城外!
真是一句橘麻麥皮不知是當槳不當槳……
這些聚集在府衙之外的家夥,大多數都是南鄭周邊的鄉紳土著,其中也有不少是擔任了一些官身差遣,如果直接棄官便是擔心多了一個膽怯無能臨戰退縮的名頭,便是企圖在張則這裡得到一個什麼命令,亦或是一紙文書,以此證明自己不是孬種,不是兄弟不努力,而是那啥太猖狂,到時候大家跟著一哄而散,也就交代得過去了。
因此這些人,張則一個都不想見!
然而張則可以躲,其他人躲不了……
腳步聲傳來,聚集在府衙之外的人紛紛轉頭看去,便是見到負責南鄭城防護衛的軍將走了出來。負責城防的自然也是張氏的人,喚做張尚。
張尚這個軍將麼,雖然能力一般,但是人緣很好,所以眾人見到了是張尚走了出來,便是一窩蜂的湧了過來,圍著張尚就是作揖的作揖,拱手的拱手,七嘴八舌的就開始詢問相關的動向。
『張校尉,眼下到底是個什麼章程?還請明示!眼見著驃騎人馬就快到了關前,我們都在節堂之外坐了一天了,使君也不說句話……還請張都尉可憐可憐我等辛苦!』
『張校尉,南北大營的兵馬現在戰況如何?這征蜀將軍都在漢中盤旋數日了,竟也是毫無後續消息?這圍剿一事究竟進行得怎樣?可有消息傳來?』
『張校尉,關中可否有兵馬南下?子午穀當下又是如何?這軍情急遞都是從你手裡過,家主可是和校尉多有往來……西郊的莊子可是住得滿意?在下也是替家主多問一句,現在關係著滿城官吏身家性命,張校尉莫非連這一點小事都不肯透露麼?』
『張校尉,大夥兒都是一樣的心思!還請告知一二,將來但凡有用得著吾等,定然是儘力……』
『張校尉……』
張尚想走,可是身邊亂哄哄一群人,根本動都動不了,又拉不下臉來,被這些人推著擠著,根本走不脫,連忙高聲招呼著:『各位,各位!軍國大事,豈能私下談論!讓開,讓開!』
一名中年的官吏根本不理會張尚那一套,徑直振臂而呼:『汝欲瞞吾等乎?!如今吾等於南鄭之中,刀槍之下,與張使君同進退,何必隱瞞吾等?!如今汝若不肯言,吾等便是直闖節堂,便是冒著鞭撻之罰,也要討個說法!』
這句話算是喊出了這些中下層官吏的心聲,一群人頓時大聲應和起來。
本來這些非張氏的官吏,鄉紳,在分批利益的時候就已經是吃了虧,現在又發現要麵臨危險的時候兩眼一抹黑,張氏上下竟然不把具體的消息告訴給他們,這心中難免不痛快,加上在外等候也憋屈了許久,所以縱然是沒有召喚擅自闖入節堂會被治罪,但是當下憤慨之下說不得真有可能不管不顧,直接闖進去!
看到局麵要壞,張尚忙不迭的揮手:『冷靜!諸位冷靜,莫要亂了章程!』
那最先大喊的青袍官吏一把抓住了張尚的衣袍,手指都快戳到其鼻子上,『那你就告訴吾輩實情!如今漢中究竟形勢怎樣?!』
張尚左右看了看,然後帶著周邊的人往一旁走了兩步,到了一旁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具體軍情麼,抱歉,還真不能說,彆急,彆急,不過還是有些事情能說的……陽平關防務齊備,又有重兵把守,彆說三五個月,就算是一年半載也彆想攻進來……』
『此外,使君還有多路的援軍……說是最多五六日,七八九天,就能見分曉……其餘的,就真不能說了,抱歉,抱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