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span『人還能撐著,可是家裡的大小牲口……』
『唉……』
氣溫下降。
不管是河川還是水泊,全數凍成了冰。
幾名牧人望著一片的白色,沒精打采的相互搭著話,憂心忡忡。
但是這些牧人沒有想到的是,在另外一邊,白胡須的長老和部落酋長,也露出了近乎於慘白的麵色。
『白災』還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黑災』。
地麵上的積雪被刨開了一個洞,露出了在雪低下被凍得硬邦邦的土地。而在這灰黑色的土地之中,長老撿起了幾根近乎於透明的物體……
『看……這裡的草根也被凍壞了……』長老的聲音沙啞,且充滿了悲傷,『就算是開春,這些雪都化了,這地方也長不出草來……隻有一片黑色的土……這是黑災啊……』
一般來說有雪和土壤作為間隔層,在土壤內部的草根並不容易被凍壞,可並不是絕對,像是這樣長期被雪覆蓋的,因為沒有空氣流通和持續低溫,草根被凍死之後,這一片就會形成一大塊的無草區。
到時候即便是人懂得要遷徙,要去一個長草的地方去,但是牲畜不懂啊,這些大小牲畜習慣的會用蹄子去刨,用鼻子舌頭去供,而在地下結冰的草根不僅不能給這些大小牲口帶來食物的補充,反而會因為這些行為導致蹄子、口鼻、舌頭不同程度的凍傷。
同時冰凍腐朽的草根還會破壞這些大小牲口的腸胃……
人可以號令,但是麵對這些牲畜,又有什麼辦法?救得了這頭救不了那頭,拉住了這一頭拉不住那一頭。
『若是開春,三天吃不上草,這些家夥就會煩躁,若是十天吃不上,母羊就不出奶水了,到時候小羊……若是一個月沒有草……』
遊牧民族,牲口的數量經常是人口的數十倍,甚至百倍,正常情況下這些大小牲口會自己尋找食物,並不需要太多的人力照料,但是現在若是大自然不給與新一季的青草,就意味著這些人不僅要自己吃,還要負責所有牲口的糧草!
『遷徙罷!』
『可是在這樣的天氣裡麵遷徙,會凍死的!人!牲口!都會凍死!』
『但是繼續在這裡就是等死!』
『……』
長老和酋長意見難以統一。
是選擇凍死,還是等死,成為了難題。
雖然說酋長和長老的爭論隻是限製在小範圍當中,但是這種事情並不能隱瞞多久,很快其他的牧民也都知道了。
白災之後,牲口存活下來的肯定不會多,若是再有黑災,沒有了草,彆說牲畜了,人也活不下去。
這就是大漠草原的生態體係。
彆看曆史上這些家夥一次次的南下侵襲,但是在麵對天災的時候,這些家夥比農耕民族還要更無能為力,更加的脆弱不堪。
這種大漠之中的部落,上無官府統一調度賑災,下無宗族鄰裡之助。他們信奉的是弱肉強食,老弱這種拖後腿之人活該去死的生存法則。災害都是各部落自己去熬,去苦撐過去,根本沒有任何人會施以援手,至於周邊的所謂兄弟部落,在這個時候都是宛如仇人一般,不乘亂來搶掠就已經是相當不錯的了。
若是之前,這些草原大漠當中的救災策略,就是組織南下的『民族大融合』活動,將內部的災害轉移到南麵的農耕民族頭上去,但是隨著驃騎將軍北域軍事力量的興起,連續幾個部落王庭被一鍋端之後,就已經沒有了組織者。
零散的部落,誰都不相信誰,沒有了公信力和約束力,根本就不會有合作的基礎。
小冰河時期的這樣一片雪花,卻成為了當下草原大漠當中壓垮這些遊牧部落脊梁的大山。
部落之中已經有不少的老者死去了。
這些老人,或是主動的,或是被動的,成為了部落之中第一批死去的人,『回歸了天神的懷抱』。
每一天,都有幾個,或多,或少,在撐不下去的帳篷前,會有人將自己的老父親,老母親,扛到馬背上,任憑馬匹帶著他們一步步的往荒野當中而去。
老人在離開的時候,往往都還在不停的祝福著他們的孩子……
『好好活下去……』
『孩子,活下去……』
草原大漠的規則便是如此。
若是遭了災,男子六十以上,女子五十以上,便要其自行消滅。
這些年邁的父母,會選一個地方,然後下馬,將馬趕走。
馬會自己找到路回去,而他們就永遠不用回去了。
或是在寒冷中凍死,或是被餓狼活活吞噬,或是凍死後再被野獸吃。
幾天之後,這些老人往往就隻剩下一地血淋淋的骸骨。若是有心的,還會撿回來安葬,但是大多數便是狠心的任父母拋屍荒野。
活人尚且自顧不暇,何況死人呢?
有的連馬都未必有,隻能是自己背著老邁的父母出去,找一塊沒有汙濁,沒有屍骸的岩石,將自己的父母放在上麵,然後遵守著不可回頭的規矩,快步離開,隻要老父親,老母親,自己都沒有哭泣和哀嚎,就不算是悲傷的事情。
活著苦,死亦苦。
眾生皆苦!
所以很多遊牧民族裡麵的人,都覺得戰死沙場比真正到他們老的時候,不得不被拋棄要來得更好一些,而現在連戰死的機會都沒有了……
遊牧民族的階級固化,比漢人還更加嚴重。
普通的牧民永遠隻是普通的牧民,連最為基礎的數數都未必能懂。為雙手雙腳究竟有多少個指頭,普通牧民都能吵起來,因為有的人會在風雪當中凍掉指頭……
下賤的普通牧民,不需要擁有知識,隻需要乾活和傻樂就行了。
擁有知識的,隻有上等人。這是部落頭人,或是酋長,長老,巫師等等一係列的上等人保持他們持續『上等』的必要條件。
可是現在這些『上等人』也遭遇到了危機。
因為下等人開始減少了。
家裡年邁的父母死去了,自己的大小牲口生病了一個個倒下了。
即便是有各種理由,各種規矩,各種措施,但是下等人也還是有情感,會悲傷,能感受到痛苦的,這些情緒累積著,就像是死火山之下的岩漿,或許在某一刻就會噴發出來。
必須找出辦法來。
內憂外患,進退兩難。
在煙霧縈繞的帳篷當中,部落的長老和酋長頭碰到了一起,忍受著潮濕的柴火點燃而形成的煙氣,『必須要做出抉擇了……否則的話……』
『向南!待在這裡,遲早是死!』
『隻能是拚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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