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已經腐爛到了極致的地方……』賈詡看著遠去的張遼等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的笑意,『從皮到骨,全都爛了……這樣的地方,越是用膏藥敷上去,便是越發的爛在裡麵……』
『我生於此地,長於此地,我每一天都想要讓這一片土地變得好起來,可是……』賈詡嗬嗬嘿嘿的怪笑了幾聲,『我隻是看到了越來越差,越來越爛!每個人都在相互比爛!誰更爛就可以活得更好!』
『嗯,也有些不爛的……但是那些不爛的,卻被一堆爛人拖著鼻子走,然後要麼也漸漸都爛了,要麼便是再也聞不到腐爛味道,習以為常了……』賈詡拍著城垛,奮力拍著,手掌都有些發紅起來,『這隴右上下,這裡裡外外,都臭了!都沒有聞到麼?!』
賈詡周邊的護衛不免有些驚訝,相互交換著眼神,多少有些不安,因為他們甚少看見賈詡有如此情緒激動的時候。
隻有一個年輕人站在賈詡的身邊,默然無語。
『我曾經以為腐爛是從上麵傳下來的,所以我也一度想要將這些腐爛的房子,這些破損的城牆,這些長了蟲子的房梁柱子什麼的全數推倒!』賈詡仰著頭,將手往前伸出,就像是推著什麼,然後將其推倒了一樣,然後發出了一聲歎息,『隻可惜……我發現,沒有用……這種腐爛,根本就不是從上麵傳下來的,是他們本來就想要爛了,然後找了一個借口而已……』
『就像是你父親……』賈詡轉過頭,看著韓過,『你父親算是半個爛人……他原本想要做一個好人,結果也被侵蝕了,腐爛了……當你父親也開始為了自己的腐爛找借口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救了……』
韓過依舊沉默著,就像是這麼多年來他的生活一樣,默默的,聽著,學著,就像是一根在石縫當中的野草,毫不起眼。
父債子償。有時候這句話顯得有些沒道理,但是有時候也有道理。不是所有的債都能消除,不是多少債都可以無限疊加,雖然韓遂隻能算是他的養父,但是養父也是父親,他父親的罪過,現在就是他來償還。他父親韓遂當年在祭壇之上允諾,要還隴右一個清平的世界,可是最終,連韓遂自己都沉淪到了其中。
這就是韓遂的債,這也就是韓過的事業。
賈詡看著韓過平靜的眼神,然後笑了起來,『嗯,不錯……某還以為你會勃然大怒,亦或是強忍憤怒……』
『先嚴……』韓過終於是開口說話,聲音沙啞,猶如砂石相互磨礪,跟他年輕的相貌完全不相符合,『曾有言,有過則改之……』
『過,何而來?』賈詡問道。
『過……』韓過微微皺眉,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名字似乎有些不怎麼樣,『還請賈使君指教……』
『過從小處來。』賈詡緩緩的說道,『天子有過,然一人之過,若是得糾適宜,便害得多少人?群臣有過,然若有清正之聲,多少也收斂一二,官吏有過,若是紀法得嚴,亦可少些糜爛,百姓亦有過,若是……』
賈詡忽然停了下來,偏著頭,似乎遇到了什麼問題一樣,想了想,『我也有過,當年我一心將這些推翻,從未想過要如何興建……現在,便是改之……去罷!將當年留下過錯,儘數改之!』
韓過低頭而拜,然後直起身來,轉身走下了城牆,緩緩沿著街道向前,進了金城府衙官廨之中,看著在廳房之內,或是坐,或是站的大大小小的年輕的官吏屬員,沉聲說道,猶如金石落於地麵:『奉驃騎令!』
回廊周邊,庭院之中,所有的人都或是正坐,或是肅立,唯有風吹過屋頂,扯著三色旗幟蕩過的聲音……
『君子,當弘毅!』
『天地不可負,百姓不可欺!』
『既為君子,獨善其身,初心不可變,達濟天下,初衷不可移!』
『今查,有隴右地方官吏貪腐,勾結苟營,相互包庇,荼毒地方,特有令!』
『徹查倉廩,清查賬目,核銷核對,追討臟款!凡十年內,貪腐朝堂賦稅,侵占人口田畝,魚肉地方鄉野者,一律追查!』
『補納錢款者,可減,負隅頑抗者,皆斬!』
『諸位若有收受賄賂,私通關係,篡改賬目,包庇協通者,一律以知法犯法,罪加三等論!特殊時期,皆行軍法,若伍內有亂,伍長包庇屬員,什長不查者則斬什長,若什長包庇伍長,隊率不查則斬隊率!若隊率有亂,軍侯不查則斬軍侯!若軍侯有亂,吾親斬之,再提首至驃騎前自刎以謝!』
『諸君,慎之,勉之!』
一大片的腦袋低了下去,整體的聲音高亢了起來:『唯!謹遵驃騎之令!』
『全體都有!出發!』
……(`Д??)9……
『家主!家主!』
長安韋端府衙之內,一名管事滿頭大汗,一手撩著自己前麵的袍子下擺,一邊急急向前。
『何事驚慌?』韋端微微有些皺眉。
『家主……』管事吞了一口唾沫,然後湊近了一些,低聲說道,『隴右來人……說,說是……』
韋端愣了一下,然後騰的一下便是站了起來,『此事,當真?』
話說出來之後,韋端也知道問也是白問,隻不過是因為太過於著急,下意識的一種行為而已,所以韋端立刻補充道,『人在何處?』
『就在前院,家主現在就去麼?』管事問道。
韋端往前走了一步,卻停了下來,然後站著,皺著眉頭想了想,『把他轟出去!』
『啊?!』管事怔住了。
『……然後再帶到後巷拐角的那個宅院裡……』韋端收回了邁出去的腳,『記住了!我從來就沒有見過此人!』
『明白了!小的明白了!』管事點頭哈腰轉身而去。
『驃騎……這是要做什麼?』韋端背著手,在廳堂之內轉著圈。
原以為驃騎將軍斐潛北上陰山,關中至少可以消停一些,但是沒有想到的是關中確實沒有什麼大事情,然後隴右出大事了,看著這樣的架勢,似乎是要將隴右攪和一個天翻地覆一般。可問題是自己在這一件事情上,究竟是應該怎麼做?
韋端突然想到了杜畿,然後猛然間反應過來,之前杜畿走馬上任藍田縣令的時候,韋端還覺得杜畿是大材小用,甚至有些屈尊屈就了,但是現在想起來,杜畿似乎才是真正的大智慧,遠離了喧囂……
莫非是杜畿當時已經預見到了此事?
『來人!』韋端忽然一個哆嗦,『聽好了!從現在開始,某便是居於官廨之中,任何人來找我,都說我不在家中!此外,從今日開始,大門緊閉,府內所有人等,除了采買必須之物外,皆不得擅出!』
『聽明白了沒有?』韋端急急的說道,『備車……等等,去備馬,我現在就去官廨……記住了,任何人要找,都說我不在!』
……(??Д??)……
隴西,隴右!
關中隴西隴右的關係,實在是太過於密切了。就像是表和裡,就像是光明和黑暗。
從秦朝開始,差不多就是這樣。
關中,鹹陽長安,輝煌無比,天下敬仰,又有誰去關注過在這個過程中隴右做出了一些什麼?光鮮亮麗的,都在長安,陰暗隱晦的,當然落在了隴西隴右,這本身就是相互依存的,以至於到了唐朝,乾脆就結合到了一起,稱之為關隴集團。
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大漢從西漢開始,一直到東漢,前前後後百年時間,西羌戰爭持續不斷,尤其是漢靈帝之時,幾次爆發重大的西羌暴亂,耗費軍資以百億計,更換的將領統帥不下數十人,難道都是那麼昏庸無能,都不能解決問題?
鎮壓西羌,真的是那麼費事麼?
為什麼鎮壓黃巾軍就那麼痛快了?
或許有人會說是地域的原因,因為隴右比冀州豫州要廣闊,但是實際上並不是,那些廣袤的地區不適合定居的,也同樣不適合大軍集結,因此控製了要點,也同樣是控製了麵,因此金城才會如此重要,得到了安定也才會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