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乎,斐潛看著鄭玄,一字一句的說道:『鄭公所言,確實有理。然則諫官之職,非持重之人難以任也,若入宵小之手,挾民之名而行私欲,借民之口貪圖私利,則實為百害也。故若設此職,非公望之人不可任。鄭公可願勞於案牘,為民直言否?』
鄭玄一愣。
鄭玄此次前來,也是做了不少心理準備的。
漢代的大儒,畢竟和魏晉時期有些差彆。魏晉士族儒家子弟,很多人陷入了醉生夢死之中,以飲酒高歌放蕩不羈,甚至是服用五石散金丹等等來麻痹自身,而在大漢當下,還是有很多士林子弟,儒家學子,依舊懷著一個熱誠的心。
鄭玄願意來找斐潛,一方麵是鄭玄在青龍寺大論上,確實是重新認知了一些事情,不僅是對於古文和今文之間的經書,更是對於斐潛這個人,有了更為直接一些的了解。
當年袁紹召鄭玄去擔任官職,鄭玄是排斥的,因為鄭玄覺得袁紹和其他的許多大漢官吏沒有什麼區彆,頂著一個碩大名頭,卻不乾人事。
然而在驃騎這裡,鄭玄看到了驃騎將軍斐潛為了普通百姓做出的許多政策調整,而這些政策又是之前鄭玄感覺到了不對,卻說不出來的地方。
相對比之下,鄭玄更願意相信斐潛,也更願意為了改變多年來他看到的那些陋習做出自己的一些努力……
但是,鄭玄也明白,諫官這個職位,不見得人人喜歡,而且也不好當。
所以當斐潛沒有什麼推脫,甚至沒有爭辯,直接就這麼輕易的就認同了鄭玄自己的建言的時候,鄭玄還在憋著勁,準備要繼續勸說半天才可能見成效,
畢竟才和斐潛有了對於工商之事的爭論……
結果鄭玄做好了多次進言,甚至是苦諫的準備,然後像是用全身之力然後一拳揮了個空,多少有些緩不過氣來。
片刻之後,鄭玄才從愕然之中恢複過來,微微而笑。
『驃騎將軍,果然從善如流啊……』鄭玄感歎道,『若驃騎將軍不以玄卑陋,假某以諍諫之任,自然知無不言。』
斐潛笑了笑,『鄭公且慢允諾……若鄭公進言,某卻不聽,當奈何之?』
鄭玄又愣了一下,捋了捋胡須,一字一頓,『自當再諫。』
『而鄭公再諫,亦或三諫,某皆不從,又當如何?』斐潛繼續追問道。
鄭玄不由得長長歎了一口氣,然後翻了翻眼皮,沉聲說道:『聽或不聽,在於驃騎,言或不言,在於諫官。』
斐潛大笑,『某還以為,鄭公會說「道不行,乘桴浮於海」是也……』
鄭玄正色說道:『言所不聽,未必其道則不行,言所必聽,未必其道皆通達。諫官所言,人主必聽,未必無以臣挾君之嫌。若因諫而不納,便掛冠而去,未必無以行邀名之妄。若驃騎有失,自當固諫,然不至於不聽某言,便互生怨隙也……』
斐潛長身而起,對著鄭玄一拜,『鄭公果然擔得「中正平和」四字,且受某一拜……』
鄭玄連忙起身還禮。
鄭玄如此明理,也當得斐潛一拜。
畢竟諫官不等同於鍵盤俠,也不是純粹的杠精噴子。諫官是要有理有據的反饋問題,不是玩什麼大家來找茬,雞蛋裡麵挑骨頭,若是不聽諫言,就動不動撞柱子,亦或是就辭職撂挑子,也不想想若是那樣做,能真的起到諫言的效果麼?真的就是為事而諫,還是隻是為諫而諫?
就像是之前的黨錮之禍,難道就沒有那些清流嘴炮的責任?天天指責這個,批評那個,真要拿出什麼實際的解決辦法來就是眼一瞪,嘴一張,都讓老子來出主意還要那些官吏乾什麼?
後世明朝之中,也有不少的言官,雖說原本意圖是好的,但是方向卻歪了。這些言官還不是專職的諫官,結果其中很多言官是純粹為了邀名沽譽而大放嘴炮,凡事無不細查跟腳,抓住頭發絲的錯誤就說得天一般的大,搞到最後誰都不做了事情了,各個官吏修煉得國腳功夫了得,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為多做自然多錯。
若是諫官都是這樣的杠精複合體鍵盤俠在世,那麼確實是不要也罷。
於是斐潛就對鄭玄說道:『三日後,某當拜授鄭公諍諫之職,望卿毋負。如今日所言三失……就先諫商罷……』說得如何好,還是要看具體行動如何。
鄭玄又是呆了一下,旋即緩緩點頭。
這個事情,也就基本上算是定了。
雖然說還需要走一個過程,在西京尚書台冊封之後,送往許縣走一個備案,但是基本上許縣也就頂多說一句知道了,根本不可能對於斐潛的決定作出任何的封駁。
鄭玄再次起身,對斐潛行大禮參拜,然後改口稱斐潛為公,而自稱為臣。
這種確定上下級歸屬的禮儀,尤其是某官及其自辟的僚屬之間,基本上都是按照秦漢之風來的,即相互關係等同於君臣。然後這種風俗一直持續到了魏晉,在五胡亂華之後,才對於主官,而不是對著皇帝而以『臣』自稱的這個習慣,方逐漸消亡。
正值龐統前來,聽聞了此事,不由得笑嗬嗬的向鄭玄恭喜。君臣三人又重新坐下來說了幾句閒話,鄭玄明白龐統前來必然有軍務要事,所以也就沒有多待,找個由頭便告辭了……
龐統看著鄭玄離去,然後轉過來朝著斐潛挑了挑眉毛。
斐潛笑了笑,伸手在桌案上虛虛按了按。
兩個人眼神一接觸,各自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龐統嗬嗬笑笑,『怕不是水鏡先生得聞,便言早知如此……』
斐潛也是笑,隻不過搖了搖頭,並沒有說什麼。同樣是大儒,也同樣有邀名的舉動,但是司馬多數是為了司馬家,鄭玄麼,其子被北海國相孔融舉為孝廉,然後孔融被黃巾軍圍困,鄭玄之子赴難而死,然後孔融跑了……
傷子之痛,鄭玄自然不是感受不到,但是鄭玄有天天對著孔氏紮小人麼?找到機會就要噴孔氏麼?甚至遷怒於孔子,將其經文篡改一番?所以鄭玄來,斐潛願意將諫官給鄭玄,而司馬徽來了,斐潛卻不敢將諫官給沾了毛就成狐狸的水鏡先生。
斐潛問道:『可是有什麼軍情變故?』
龐統從袖子裡麵抽了一封書簡出來,說道:『曹軍兵馬麼,暫時未見什麼異動……不過倒是此事……冀州鐵價,今年猛增,如今已經是翻了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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