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群回到了暫時落腳的驛館之中的時候,依舊有些渾渾噩噩,他腦袋之中就像是被那塊玉石給堵上了一樣,堅硬且頑固的卡在大腦裡邊,使得腦筋難以轉動起來。
斐潛的態度很曖昧,就像是陳群現在手中的玉石一樣,它可以稱之為石頭,但是它被掛在了儒家的君子身上之後,又絕對不是簡單的石頭了。斐潛的話也是如此,如果是一個普通人講的,那就是屁話,陳群完全可以不用去特意思索和理會,但是現在,屁股底下的東西決定了講得即便是屁話,也需要陳群好好的聞一聞其中有沒有特彆的一些信息素夾雜在其中……
是的,按照常理來說,這一次的會麵很怪異。
陳群相信不管是斐潛還是魯肅,都明白這一次會麵是為了解決荊州的問題,但是就像是大多數的談判一樣,直接出價討價還價的,是在市坊之中的下裡巴人才乾的事情。陳群以為應該是更文雅,更隱晦的表述,並且做出相應的妥協,最終達成一致,但是完全沒有想到最終隻是帶回了兩塊玉石,不,是一塊玉石,一塊玉印。
這個時候陳群才發現,他竟然沒有去看一下玉印雕刻的具體字樣是什麼,連忙取過,然後翻轉過來,但是細長扭曲的篆體,並且還是反刻的,使得陳群並不能立刻知曉到底刻的是什麼,隻是認出了第一個字,『文,文什麼……』
畢竟陳群也不擅長雕刻,平常也很少接觸反刻的篆體,因此陳群隻能是再次起身,在玉印之上沾了些墨,然後印在了紙上……
『文以明道?』
陳群看著拓印出來的字跡沉吟著,幾乎是下一刻,就聯想到,那麼魯肅的那一方的玉印是什麼?是『敬以直內』?還是『敬以知微』?
這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意思啊……
要不要去問……算了,陳群立刻斷絕了這個念頭,因為他也一樣,如果魯肅會想要知道陳群的玉印上刻的是什麼,陳群也肯定不會說的。
那麼,隻能是猜測了。
這,有點意思。
陳群微微笑了起來,這才像是驃騎麼……
文以明道,早在戰國時《荀子》中已露端倪。而荀子麼,以身具備天道自然和帝王之術,正好又符合於當下的局麵。
天、天命、天道的問題,在漢代,一直都是一個很大,很多人關注的問題。
孔子借親親之情論仁德,而視天命為一種盲目的主宰力。而在孔子之後,其弟子和後學力圖使『仁德』、『心性』、『天命』得以相互貫通,獲得存在的支撐,另一方麵又將『天命、天道』義理化、價值化。
但是荀子走出了和孔子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的道路。荀子雖然也講『天命、天道』,但是荀子更講究的是『天道自然』和『製天命而用之』!
因此,驃騎將軍用這個玉印刻上了這四個字來送給陳群,其背後的意思,自然是可圈可點了。
那麼從這個角度來說,魯肅魯子敬的那一塊玉印上,應該刻的是『敬以直內』罷?
這個驃騎!
陳群吸了一口氣,他忽然想到了許多事情,相互碰撞在一起,然後站了起來,在堂中轉了兩圈,這種明明察覺了一些東西,卻無法明晰的感覺,讓陳群很不舒服,甚至讓陳群想到了要去和郭嘉再談一談……
但是,陳群緩緩的又坐了回去,然後重新把玩起了玉印來,他不能表現得這麼急切,至少不能讓人看出他的急切來。
君子當有靜氣,就像是玉石一樣,沉穩,有度。
於此同時,魯肅自然也是在把玩著手中的玉石。
對於驃騎將軍斐潛親自推銷玉石的事情,魯肅並沒有像是陳群那麼覺得詫異,這自然和陳群魯肅之間的出身有關。
陳群是潁川望族,簡單來說就像是後世某些城市裡麵地主大戶,就算是什麼都不乾,光出租房屋都可以悠哉閒哉,也就甚少去琢磨一些經營投機之道,畢竟沒有那個迫切的需求。而魯肅則是豪族,而且魯肅幼年喪父,是由其祖母撫養長大,所以魯肅危機意識更強,也比較容易去接受一些新的變化和事情。
同時江東也確實是缺少玉石,並且江東士族也不願意承認他們的『君子』程度要比冀州豫州的人要欠缺一些什麼的,就像是後世許多『名媛』即便是拚單也要維護自身的高雅形象一樣,江東士族的子弟也需要玉石來襯托自己的品德。
所以,搭建一條玉石的貿易路徑,這對於魯肅來說,或者對於江東來說,沒有一點問題。同時商貿的建立也可以標明斐潛暫時對於江東並沒有太多的惡意,或者說暫時不想表現出惡意來,這無疑讓魯肅放下點擔憂,至少比起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那種半警告式的會談要好了許多。
畢竟孫權這個人做過不少的事情,魯肅原來以為驃騎可能不知道,但是現在知道驃騎可能多少知道,亦或是知道了卻裝作不知道,但是又不想讓江東的人認為完全不知道,所以借著周都督之事,表示當想要知道的時候,就肯定能知道……
這樣一來,問題就是這四個字了。
『敬以知微?』
魯肅自然是知道其出處,這當然沒有什麼問題,但凡讀過一些書的人都知道這個出處究竟是何處,但是重要的不是出處,而是驃騎用這四個字來指代什麼?
魯肅認為這四個字當然不是驃騎為了來嘲笑或是諷刺魯肅自己的,因為這樣做毫無意義,魯肅也不會因為區區諷刺和嘲笑就發怒或是改變一些主意。對於魯肅來說,他覺得若是需要發怒,則是因為那個時候需要發怒,而不是因為個人的情緒,就像是平常的時候,魯肅都裝作稍微遲鈍一些,稍微傻一點,這樣更容易讓人忽略他的體型,並且不容易引起他人的警覺一樣。
但是隻有魯肅自己知道,若是他願意,他也可以像是戰士一樣,用敏捷的動作和猛獸搏殺,須臾之間取人性命。
像那些武將平日裡麵用挺拔的身姿,用凶狠的目光來彰顯其自身危險的存在,對於魯肅而言,他覺得沒有什麼好處,是的,好處。這個很重要。
魯肅對於『好處』二字,有著超出常人的敏銳度。
當年周瑜找他借糧草,魯肅當即就分出了一半,那可是三千斛米啊,有人說他傻,有人說他憨,其實魯肅一點都不覺得吃虧,甚至還有了些『好處』……
就像是許多女孩第一次躺倒岔開腿一樣,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在當時的情況下,擁有六千斛米的魯氏,並且沒有自保能力的魯氏,就像是已經被按在地上的女孩,若是魯肅隻是像普通人一樣,給個幾十,或是幾百斛,當然也能打發得過去,但是誰又能保證,周瑜爽完第一次之後,不會來第二次第三次?又或是旁人見到周瑜爽了,會不會想著也在魯肅身上爽一下?
所以魯肅明麵上給出了一半,但是實際上是保全了另外一半,後來也是因為如此,魯氏才有資本舉家遷徙,安然到了江東,不像是其他的一些江淮豪族,最終化為了白骨。
曆史上魯肅勸說孫權,也常常是將孫權的所得到的『好處』表述清晰,然後自然也比較容易得到孫權的認可。至於演義之中的麼,那隻是演義。
『莫非……』魯肅似乎想到了一些什麼。
這一次,魯肅也緊緊的抓住了『好處』二字,然後並沒有像是陳群一樣,被表麵上的一些『德、道』所遮蔽,隱隱約約的貼近了驃騎將軍斐潛的中心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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