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太興四年了啊……』
長安驃騎的行為,就像是旋渦的中心,一點點的小動作,都會牽扯到周邊的人和事情。對於在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出現的許多事件,似乎都和斐潛有著或多或少的聯係。
若是掰著手指頭算算,驃騎將軍斐潛已經讓許多東西發生了變化,而這些變化,往往又都是似乎順其自然就發生了,然後很多人就看著,竟然還能這樣?
尤其是西京尚書台。
那一次在許縣城下的『議和』,乍看起來,確實是有些令人感覺意外,並且多少有些似乎兒戲一般的味道,然而現在看來,驃騎將軍的西京尚書台,確實是一步好棋。
正常來說,兵臨城下了,即便是真的要『議和』,也是要老虎大開口一般,不咬得鮮血淋漓,血肉模糊怕是不會鬆口的,然而斐潛隻是要了一個這樣的職位,便算是撤軍了。
大漢原本就是有西京東京之彆,在光武帝之後,西京長安也長期存在著二朝堂,也有皇宮等等設施,所以當斐潛要一個西京尚書台的機構名稱的時候,很多人都以為很劃算的,畢竟不需要讓步太多,冊封一下也不會有多少損失,畢竟斐潛已經實際性的占據了長安三輔,難道說不冊封這樣的西京尚書台,斐潛自個兒就不能自封一個麼?
所以,相對來說,拋出一個西京尚書台的名頭,似乎也問題不大。
但是現在看來,誰也想不到一個西京尚書台,斐潛竟然能折騰出那麼多的花樣來……
那麼問題就來了,為什麼在許縣的這個正兒八經的尚書台,就沒有辦法做到像是斐潛那樣呢?
當初斐潛還在北地之時,地不過一偏遠之郡,兵不過萬,將不滿拾,然後就能縱橫南北東西,可是那個時候的曹操,已經是一州刺史,然後就是州牧,手下青州兵三十萬,嗯,數目是吹的,但是至少也有數萬的精兵,為何就沒有能想斐潛那樣,反倒是現在似乎有些……瞻前顧後,束手束腳?
這讓劉協難以理解。
有時候劉協確實會想起,當初自己如果留在北地會怎樣……
不是斐潛不好,也不是當時劉協跟斐潛之間有什麼矛盾,而是那個時候斐潛的地盤確實並不大,而劉協自己當初心中想著的是像是光武帝一般的中興漢室,那麼到豫州,沿著光武帝當年的路線走,不是更為穩妥麼?
然後問題又來了,為什麼當初光武帝能走出來的道路,到了劉協現在這裡就走不動,也走不通了呢?
這讓劉協非常頭疼。
如果這個時候有彈幕飄過,想必大多都是『大人,時代變了』,或是『+1』、『+404』、『+10094』等等……
是的,時代變了。
說起來就幾個字,也似乎是一個真理,但是如果論及具體什麼是時代,又是有什麼變了?怕是剛才的彈幕立刻就會消停下來……
其實在劉秀之前,不光有王莽,還有一個人,叫做劉玄。之前劉協以為他是劉秀,而死去的兄長劉辯應該就是劉玄,但是現在看來,他似乎才是大多數人心中的那個劉玄,而許多人也想著去當劉秀,比如曹操。
或者斐潛也在這麼想著。
還有其他的人,很多人,雖然頭低著,但是心卻高高的揚著。
『爾等……』劉協捏著拳頭,低聲自語,『怎麼敢如此……大膽……』
這個天下,不應該就是姓劉,世世代代都姓劉麼?什麼時候開始,這些異性,啊呸,異姓的臣子,一個個都膽敢盯著丹階之上的位置了呢?
若是按照現在的情形來看,出了袁紹袁術兩個人之外,似乎並沒有人直接表露出這樣的想法,似乎都尊重大漢王朝,尊重他這個漢家天子,但是麼,這樣的尊重,其實都是有限度的,而且似乎在不斷的降低,似乎遲早有一天會一路降到底。
劉協心中最初是不願意承認這一點的,他原先是覺得自己就是天子,是上天氣運眷顧之人,所以他應該都是會遇難成祥,即便是有些風雨,也無傷大雅的,然而,現實世界就惡狠狠的給了劉協好幾個巴掌,打得他暈頭轉向。
劉協這才真正沉下心來,或者說,丟掉了之前的一些天真的想法,比較認真一些的開始觀察和思考起來,至少比他在長安的時候要更認真,想得更多一些。
劉協記得,他在長安的時候,還找過斐潛,大大的暢談一番關於他自己的治國理論,現在想想,那個時候低頭附和,似乎很是讚許同意的斐潛,恐怕是在心中批駁不已罷?
為什麼那個時候斐潛不願意說,不願意糾正自己的想法呢?劉協低聲嘀咕著,難道說斐潛覺得當時的自己,肯定聽不進去麼?難道不應該是試一試,至少要有個諫言,有個臣子的樣子麼……
此外,還有一個事情,為什麼曹操能打贏袁紹,卻打不贏斐潛呢?
當時劉協投奔曹操,並不是劉協在當時就看出曹操能夠獲得勝利,而是沒有什麼其他更好的選擇,畢竟袁術那家夥個吊樣子,袁紹也沒好到哪裡去,連大臣都砍了,還聽說要另立新帝,真要是去了,怕是小命不保,所以也隻有曹操可選。
當曹操擊敗了袁術,然後打垮了袁紹的時候,劉協雖然有一些慶幸,覺得自己選對了曹操,但是也同樣對於曹操警惕起來,然後最終轉化成為了和曹操的衝突……
但是這樣的衝突,很快又在外界的壓力之下,暫時擱置了。
沒錯,這個外界的壓力,就是斐潛。
就像是兄弟兩個爭奪遺產正熱鬨的時候,若是這個時候來個人,表示是大明湖畔的下雨了,隻要不是蠢到家的那種,自然就是立刻調轉刀槍一致對外。
因此現在劉協和曹操,至少都是有些默契的忘記一些事情,然後麵對一些事情。但是這不代表劉協就什麼事情都不做,劉協有一個想法,他想要證明自己,證明自己不再是一個不通時事,不明政理的人,而是可以有想法,可以攪動風雲變幻的天之嬌子!
『陛下……』
曹皇後緩緩而來,劉協站起身,迎了上去,然後扶著曹皇後的手臂,一同坐下。
『陛下邀妾身前來,是為何事?』曹皇後問道。
劉協點了點頭,說道:『確實也有些事,不過更想讓皇後看看這遠處風景,春色宜人,萬物萌生,自也可寬鬆心境……若朕是尋常人家,自當領汝外出踏青,現在隻能是在這裡看看,聊勝於無,卻是委屈了皇後……』
曹皇後笑道:『有陛下如此心意,妾身當足矣……』
春風從樓台之間輕盈的跑出來,搖動著才發出一些嫩芽的樹梢,然後跳上了路邊小草尖上,將其壓彎了腰,旋即又蜻蜓點水一般在水麵上竄了過去,越跑越遠,隻留下一圈圈的漣漪波紋……
『朕,想要再開一次「鹽鐵論」……』劉協輕輕的說道。
『鹽鐵論?』曹皇後微微皺起了眉頭。
劉協點了點頭,說道:『前些時日,某以鹽鐵之論問荀愛卿……後又再讀之,深覺此中多有其妙……如今天下動蕩,猶如昔日孝昭之時……鹽鐵之論,或當時也……』
『孝武之時,聚鹽鐵以驅匈奴,孝昭之時,則是散鹽鐵以平民怨,由此可見,鹽鐵聚散,非定也,當以因時因事而論之。』劉協繼續說道,『如今紛爭不斷,人心各異,或聚或散,當決未決……若以鹽鐵之議,集冀豫之人,合心合力,消彌爭異,豈不正合昔日鹽鐵之論本意乎?』
曹皇後看著劉協,略作思索,便笑著說道:『陛下遠慮,妾身深服之……然社稷大事,非妾身所能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