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對於袁紹的墓有兩種說法,其實都對,但是也可能都不對。
在後世河北所謂的袁紹墓,有可能是袁紹衣冠塚,而袁紹本體則是運回了袁紹老家安葬。
袁紹是南陽人,作為漢代風俗,喪葬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甚至可以為了喪葬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所以天下冠族的袁氏,有可能會隨隨便便將袁紹在冀州找個地方一埋,然後讓袁紹不能魂歸故裡,當一個孤魂野鬼麼?
當然,也有可能是反過來,畢竟按照漢代的條件,扶棺千裡返回家鄉,就算是袁紹再有神通,恐怕也是臭得滴水了,所以也有可能在袁紹老家之處的墳墓是衣冠塚,而在河北的才是真身之墓。
不過當下麼,袁紹的墓依舊還在鄴城左近。
袁紹死後,袁家三兄弟為了競爭袁氏遺產,所以對於袁紹的喪葬並不是非常上心,也沒有空閒舉行盛大的喪葬儀式,以至於此時此刻的袁紹墓地,顯得有些淒涼,就連曹操到了現場,都不禁有些氣結。
人死,業消。
雖然曹操和袁紹也是打生打死,但是在兩個人沒有翻臉之前,袁紹說起來也曾經是站在曹操背後的那個男人,在曹操困頓無助的時候,伸出手來扶著曹操的腰的,依舊隻有袁紹。
曹操仰頭看著袁紹墓前立著的石馬,然後還伸手拍了拍,歎息了一聲,然後揮揮手,示意隨行的仆從都退下……
曹操站在袁紹墓碑之前,取了筆,沾了朱砂,在墓碑上沿著雕刻的文字描填了起來,將有些褪色的地方重新補上,『本初兄,你說你養了三個兒子,都有什麼用?竟然還要我來幫你描這個……』
『本初兄,我原本想著,要叫陳孔璋那個家夥,在你墓前再念一遍檄文的……嗬嗬,後來麼,想了想,算了……』
『本初兄,南陽啊,現在不在我手裡,你呢,想要回去的話,可能還是要再等等……』
『本初兄,我看你這墓前的石馬石象,這手藝簡直是……多半是你最疼愛的三兒子立的吧?你看看,都像什麼?你在九泉之下,後悔麼?』
『本初兄,要是我啊,才不願意立個這麼大的墓,這不是靶子是什麼?要是子孫爭氣還好說,要是不爭氣,嗬嗬,怕是睡都睡不安穩……』
『本初兄……』
曹操一邊從上往下描,一邊絮絮叨叨,伴隨著身軀越來越彎,聲音也越來越低,咕咕喃喃的都聽不清具體在說一些什麼了。
在袁紹墓前石桌之上,三牲之間,忽然有一滴水砸落其上,然後暈染而開。
曹操描完了最後一筆,將筆和朱砂一丟,伸出手來,拍了拍袁紹的墓碑,就像是拍著一個人的肩膀。
『本初兄,我很早就想要叫你彎下腰來,讓我拍一拍了……』
袁紹原先個頭比曹操高,所以之前都是袁紹拍著曹操的肩膀。
曹操閉著眼,手掌之中感覺不到任何的溫度,唯有冰涼和堅硬。
『唉……』曹操收回了手,往後退了兩步,到了石桌之前,點上了香,然後略微拜了一拜,插在墓前香爐之中,然後再退了兩步,攏手而立。
四周風聲呼嘯,吹拂著樹梢。
許久,曹操緩緩的轉過身離去,再也沒有多看袁紹墓一眼,隻是留下了一句略有略無,混雜在風聲當中的話。
『本初兄,後會有期……』
……_(3」∠)_……
死去的人,不管生前多放不下,也要放下,而活著的人,不管活著多想放下,也要背著。
曹操明白荀彧和陳群兩個人提出的『考正製』究竟是為了什麼,也是知道其中蘊含的深意,畢竟曹操這一段時間以來,曹操大量任用了一些寒門和庶族,這無疑是對於世家大姓的一種損害,同時,曹操又不能像驃騎將軍斐潛那麼走的極端,也沒有驃騎將軍那邊的基礎和條件,畢竟曹操之下,冀州和豫州,是屬於士族密集的州郡。
所以,采用比較中庸一些的『考正製度』,自然就成為了荀彧和陳群儘力調和矛盾的政策產物了。
曆史上九品中正製上承兩漢察舉製,下啟隋唐科舉製,是為了消減兩漢察舉製的弊端,並因應新的社會形勢而力圖將薦舉大權收歸朝廷。並且將人才分為九品,明確考評,在製度上也是一大進步。至於門閥,那玩意從東漢就開始坐大,又不是陳長文憑一己之力,靠一份九品中正製就生生給捧出來,做出來的,要是真的僅憑一個政策就能打造穩固一個階級的地位,後世也不會長期處於某某初級階段了。
曹操,荀彧,陳群等人,雖然沒有斐潛的後世思維,但是也察覺到了東漢以來,階級固化所產生的各種矛盾和問題。曹操之前給寒門和庶族大開方便之門,除了是為了保持曹氏和夏侯氏的權柄穩定之外,也讓許多分不到肉,喝不到湯的士族大姓非常不滿,荀彧和陳群提出來的『考正製度』,就是為了最大程度的擴大曹操統治基礎,想要取中而行。
其實整體而言,庶族的人員質量,其實的確大不如世家大姓。
就像是後世再怎麼貧困的地區,依舊有考上狀元的,但是如果整體來看,所有中舉的人員之中,出身貧困山區的總是少數。富裕人家可以提供更好的教育資源,有更好的成才條件,所以培養後輩成才的幾率,自然比什麼都沒有的貧困人家要高出許多。尤其是看一看後世資本主義國家,在大力鼓吹快樂的義務的,不用任何負擔的九年教育之後,又能有多少平民階層能脫離原本的束縛,晉升更高的層麵?
當然,若有杠精出現,那麼也沒得談,杠精說的都對。
曹操這一次到鄴城來,有多方麵的考量,除了穩定冀州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豫州許縣的戰略縱深太差了。
從驃騎將軍前一次的躍馬城下就可以看出來,不管是走武關道,還是從河洛出,曹操都難以有效抵禦,甚至驃騎人馬可以直接越城而過,直進豫州,所以北有幽州,南有河內,西有中牟的冀州,戰略防禦上就比一馬平川的豫州要好了許多。
而想要在冀州穩當下來,就不能說完全不用冀州的人,但是要怎麼用,自然是要曹操說了算,而不是鄉評為主,原本的鄉野評定舉薦製度什麼的,就不能用了。
東漢後期,靠著跟外戚和宦官的鬥爭,各地都湧現出一批名士來,他們不願仕而為官,看起來似乎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但事實上他們根本不敢去當官,因為一旦上任,就等同於站在風口浪尖上……
所以這些家夥,表麵上裝出一副超然的姿態,卻在野下直接影響到士林輿論,想做官的人往往前往投刺乾謁,請求評價,評語要是好了,州郡乃不敢不向朝廷薦舉,評語倘若不好,恐怕終身再無出仕的可能。
這一風氣,甚至連當年的曹操都未能免俗,要特意去找許邵許子將討評語……
對於曹操來說,想要穩定冀州,就不能讓冀州這些所謂『隱士高人』胡言亂語,妄加月旦評論,進而影響整體政治局麵的穩定,因此『考正』的權柄,就是要握在自家手中的。
這一次,曹操任命得負責冀州的考正官,是丁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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