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趙雲並沒有帶著完整的部隊都趕到了三石灣,而是僅僅隻有五百餘人而已,畢竟不管是架設浮橋還是渡河,縱然有兩艘船的情況下,水流湍急的潁水依舊是個不大不小的困難,所以大部隊其實還在路上。
但夏侯惇不知道。他不是神仙,首先趙雲提前到來就已經擊破了他原先的預料,在加上趙雲毫不猶豫的展開了進攻,更讓夏侯惇原本動搖的心境再一次的破裂,在夏侯惇看來,趙雲這樣立刻展開攻勢,開始侵襲自己的隊伍,很明顯就是有所依仗,而依仗又能是什麼?定然就是後續的大部隊,趙雲這麼做,就是為了將自己還有自己手下的兵卒,徹底的留在此處!
又見到在趙雲的帶領之下,那些驃騎人馬宛如跳動的鋼鐵浪濤,將自己的兵卒輕而易舉的吞沒,一排,接著一排,一隊,接著一隊,倉促組建的攔截陣型根本無法抵禦趙雲的侵襲,磅礴無比的聲勢,更是讓自己還有手下臉色都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從高處向下望,就隻能看見趙雲的這一道鋼鐵洪流湧入了夏侯惇排出的攔截步卒陣列當中,然後下一刻自家的步卒就被這洪流給拍得散亂,然而趙雲的速度卻不減半分,鋼鐵洪流不可阻擋的向前,留在他們身後的就是一片血肉狼藉!
畢竟夏侯惇手下,已然是久戰疲兵了……
之前這些夏侯惇的兵卒,也是被張遼打得幾近崩潰,是在陽翟援軍的激發之下,才又恢複了生氣,但是腎上腺素也是有副作用後遺症的,如今看見趙雲就像是一把尖刀一樣,想怎麼捅就怎麼捅,想怎麼割就怎麼割,一下子就摧毀了他們僅存不多的鬥誌。他們已經拿出了全部努力,在夏侯惇的旗號之下,追擊,轉戰,血勇搏殺,眼見戰事就要勝利的時候,結果又冒出了這樣一支強橫的騎兵出來!
天可憐見,難道就真的不給一條活路了麼?!
趙雲的槍法,簡直就是夭矯如龍天馬行空一般,但凡是麵對上趙雲的夏侯兵卒,招架麼招架不住,趙雲槍頭會在盾牌兵刃的縫隙間穿透出來,拚命麼拚命不了,趙雲的長槍一定更快紮在了自己要害之上……
趙雲一路奔馳,便是帶出了一路的血光!
張遼的這一支騎兵已經夠讓夏侯惇難辦的了,而在西麵遠處的山坡之上,似乎有源源不斷的騎兵正在彙集,這些驃騎騎兵似乎正在集結,就等著自己崩潰之後,然後展開兩翼來包抄夾擊,想讓自己永遠就留在這裡!
完了,敗了,無法挽回了……
夏侯惇瞪著,盯著,最終仰頭向天,發出了一聲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嚎叫聲……
這些日子,夏侯惇在陽城計算,在潁水謀劃,在陣前指揮,幾乎沒有好好休息過一天,在麵對當下的局麵,夏侯惇最終選擇了撤退,喪失了繼續坐在賭桌之上賭下去的決心。
『撤,撤退……』
夏侯惇艱難的說出了這兩個字,整個人的精氣神似乎也跟著這兩個字一同消失在空氣雨霧裡,仿佛瞬間蒼老了十來歲一般,身形也佝僂了起來。
伴隨著夏侯惇的號令下達,原本已經有些忙亂的曹軍陣列,瞬間所有的抵抗頓時瓦解,不少人丟下了手中的兵刃轉頭就跑,根本不管自己是不是將後背讓給了對手,他們已經太累了,又冷又餓,又沒有了獲勝的希望,不逃,還能做什麼?
人在沒有了希望之後,要麼就是失魂落魄得宛如行屍走肉,要麼就是自暴自棄,甚至有些曹軍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竟然跳進了潁水當中,任憑水流將自己帶向死亡。而一些遠離了大軍方向,有林子就轉林子,有灌木叢就竄灌木叢的,無疑就是多少還有些頭腦的兵油子,在他們看來,曹軍的潰敗既然已經無法挽回,那麼自己就沒有必要再跟著曹軍大部隊了,反正驃騎人馬的目標肯定是大魚,自己這樣的小魚小蝦溜到一旁讓出道來,自然就安全許多。
趙雲收了長槍,盯著夏侯的旗幟歪歪扭扭的遠去,眉毛微微動了動,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旋即下令道:『先去看看張將軍……』
眼前的河灘平地,一片血肉狼藉。
雙方的屍首,充塞了四周。地上濃得連雨水都充不開的血色,匍匐的屍首露出的巨大且被雨水浸潤的有些發白的粉色,殘肢斷臂露出的骨白色,懸掛在兵刃斷槍之上肚腸的黃綠色,一腳踩下去,浮起的不僅有紅褐色的爛泥,還有灰黑色的斷臂殘肢。
不少傷兵半躺在泥水當中呻吟,也有許多脫力的兵卒搖晃著身軀,踉踉蹌蹌的在戰友的扶持之下,離開如同黃泉一般的潁水南岸。
這一戰,張遼人馬損傷大半,就連張晨也隕於軍中,雖然說作為軍人,早有隨時戰死的準備,但是對於張遼來說,依舊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張遼的手臂酸麻無比,連長槍都握不穩了,隻能是任憑其滑落在地上的血水之中,身上鎧甲也是傷痕累累,還有些碎骨和血肉黏在上麵,就連平日裡麵愛惜無比的胡須,也都凝結成為了幾塊,就像是一個流浪多年的難民。
『見過文遠兄……』趙雲停下,微微拱了拱手,對著張遼說道。
『子龍……』張遼看見了趙雲,微微扯動嘴角,像是要笑一笑,但又像是在哭,『看看這些……某……錯了麼……』
人在疲憊的時候,越發的容易被心情左右,就像是夫妻爭吵大多數都是在晚飯前後,在夜裡也往往更容易發生悲劇一樣,當一天積累下來的疲憊,憋屈了一天的火氣如同火山一般奔湧出來的時候,情緒往往就容易失控。
如今張遼身心疲憊,也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自責當中,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懷疑自己做過的決定,懷疑自己個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