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吳郡政務廳當中,幾盞油燈明晃晃的亮著,正中孫權的身影映照在四周的牆壁之上,或大或小,或明或暗。
孫權憑案而坐,看著往來的文書。縱然做到了現在的位置上,依舊是要做許多的案頭工作,不是完全將事情丟給屬官了事就可以的。
雖然說大漢的官僚體係已經差不多崩壞,但是大體架構依舊保留了下來,成為了當下孫權建立新體係的摹本,而這些往來的文書,就是孫權對於自身江東體係的節製,協調和管理。
周瑜來了。
然後周瑜又走了。
行色匆匆並非是周瑜本意,但是畢竟隻有這樣,才能讓孫權放心。周瑜之前就表示,如果沒有大事,便會在巴丘督練兵卒,若不是這一次實在讓周瑜看不下去,也未必會來這麼一趟。
孫權對於周瑜,又愛又恨,又妒嫉,很是複雜。
可以說在當下江東之中,周瑜的地位完全不比孫權低,其原因也很簡單。首先周瑜他是跟隨孫策一起起兵的人,那時候的江東還是一盤散沙,什麼都沒有,可以說孫氏有江東的基業,基本上就是靠孫策和周瑜一起打下來的,所以說周瑜是東吳基業的開創之人,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周瑜對東吳來說,跟開國重臣是沒什麼分彆的。同時,在孫策隕落的時候,也是周瑜安撫協調了那些老將,讓這些老將一同支持孫權,可以說周瑜對於江東,對於孫權都是有恩的,如果沒有周瑜的話,那江東早就變得一盤散沙,沒有了團結在一起的可能性。
因此,孫權也封了周瑜為大都督,兩個人表麵上似乎很融洽,但是實際上孫權並非把手中的兵權都給了周瑜……
無他,權衡而已。
孫策開辟江東的原班人馬,很多都是淮泗一帶的,基本上算是淮泗派,而在江東,以江東四家為首的,大體上可以稱之為本土派。
孫權想要在這兩個派彆之中找到平衡點,但是很顯然,這個平衡點並不是那麼好找……
雖然現在整個政務廳安靜寧謐,但是之前在此爆發出來的爭吵,卻依舊在孫權的腦海之中碰撞著,喧囂著……
……╬ ̄皿 ̄)……
“主公,若欲人不知,除非莫為之!”周瑜很是憤怒的看著孫權,看著這個行事方式和孫策完全不一樣的家夥,難以抑製的憤怒,讓周瑜甚至都不想再維護表麵上的尊敬。
孫權一愣,旋即怒氣上升:“周公瑾,汝好膽!”若是前一段時間,孫權也不敢這麼和周瑜攪拌,但是現在孫權覺得自己已經有一定的實力了,再聽聞周瑜不客氣的話語,自然是憤怒不已。
周瑜沉默了一下,目光如刀一般,刺得孫權後背都有些冒汗。
“主公以為得計,收割越人屯田,一來可穩基業,二來可攏四族,殊不知其實是暗埋禍根,早晚便是基業傾覆!”如果說其他得事情,周瑜還可以忍下,那麼一旦涉及到孫氏基業得問題,周瑜絕對不會袖手旁觀。因為對於周瑜來說,這孫氏的基業,便是孫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印記。
江東四大家,已經是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架構,主家一枝獨秀作為領導者,引領著方向,麵向著未來,而其他的旁支和小姓則是作為補充,協助主家,一同向前而行。
所以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江東四家其實就是一個整體,聯姻就像是一條條的紐帶,四家雖然在某些程度上會有些摩擦,但是整體上還是目標一致。
孫權抓捕越人,然後作為奴隸來軍屯,然後四家沒有說話,笑眯眯的也收了孫權送來的越人,但是並不代表四家就和孫權坐在了同一輛戰車上!
“何出此言?”孫權有些愕然,沉吟半響,便直接問道。
周瑜深深吸了口氣,也是略微平複了一下,低聲說道:“主公,此舉無異於殺雞取卵,飲鴆止渴,終有大亂也……民怨盈沸,其利未半,何苦為之?”
孫權分潤越人,似乎和江東四姓達成共識,一同進退,但是實際上孫權承受了所有的民憤,而江東四姓一方麵表示這都是孫權要做的,一邊笑嘻嘻的收納了越人。然後縱然孫權的越人利益占據大半,但是孫權要很多相應的支出啊,所以整體下來,孫權收到的利益,實際上反而未必能比江東四姓落得更多。
另外一個方麵,越人畢竟不是春天的韭菜,而是人啊,總歸是要一個生養的時間,短時間內抓捕了這些越人,看起來是不錯,但是然後呢?既然被抓來的越人是奴隸身份,那麼就等同於一個工具,那麼對待一個廉價的工具,就像是一次性碗筷一樣,又有誰會去珍惜?所以必然會以極快的速度消耗,就算是孫權給這些奴隸一點點的湯水保其生存,也會因為奴隸們的不滿和反抗,導致奴隸迅速折損,快速的消耗殆儘。
到了那個時候,孫權就必須麵對兩難的抉擇,一個是抓捕越人的成本越來越高,畢竟沒有人願意生下來就當彆人的奴隸,越人的逃亡和反抗,也就成為了必然;二來為了保持先前開墾的屯田,要麼孫權就要被迫將原本的手下轉化成為奴隸,因為隻有奴隸才能產生高額利潤,要麼就要放棄照料這些人手不足的田地抑或是放棄以奴隸耕作的模式,而不管是哪一種,都會對於孫權的政權有極大的震動……
江東四家呢,一邊煽風點火,一邊坐收漁利。
孫權衝上去搏鬥撕扯獵物,江東四家就在後麵給雙方加油助威,表示自己是公平公正的,然後孫權贏了,便一邊上去舔孫權的傷口,讓孫權爽歪歪的同時也舔些血吃下肚,另外一邊也立刻啃咬些獵物下水什麼的,畢竟大部分肥肉還是要留給孫權的,渾然忘記了之前還給獵物加過油……
直至一天,孫權傷痕累累的倒下了,江東四家便會哄然而上,啃咬著孫權的屍首的同時再次重申,自己是站在正義這一邊的,嚷嚷著正義或許會遲到,但是絕對不會缺席什麼的口號,將孫權的屍首分潤一空,將孫權的下水丟給也同樣傷痕累累的那個獵物,或者將其培養成下一個孫權……
“這是何苦?這又何必?”周瑜一點點的分析給孫權聽,然後看著孫權,“主公年不過二十,隻需固守,不出十年,江東便如磐石一般,何必行此冒進之舉?”
“公瑾兄……”孫權聽完,默然良久,長歎一聲,“若某十年皆無建樹……莫說十年,便是三載,也是分崩四離啊!如今天下,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斐驃騎盤踞關中川蜀,曹司空眼見侵吞冀幽,而江東,左有荊襄劉景升攔路,右有諸姓越人掣肘……公瑾兄,某若不行此急策,又能如何?”
孫權說的,也算是推心置腹。
孫權就像是孫氏基業的總裁,但是總裁之外,還有各路投資者,比如吳夫人的兄弟那一幫人,甚至還包括周瑜這樣的老將,如果說是孫策,多少還有一同開辟江東的情分聯係,而孫權這個後來者,若是拿不出什麼策略利潤來,這個位置也自然彆想著能坐多久……
就算是孫權沒兄弟了,還有子侄,再不濟還有吳氏外戚呢!
因此,孫權的危機感,其實很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