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吳懿忽然挺直了腰身,然後伸出手,在半空之中停留了片刻,旋即將桌案之上的所有東西全數拂到了地上……
討逆將軍的銅印,咕咚一聲在木地板上彈跳了一下,翻了個底朝天,露出嶄新篆刻的“討逆將軍章”五個篆字,筆畫之間,多有些倉促斧鑿之意。
漢代印章,分為印,章二類,大多數漢代官職都稱印,比如像是郪縣,就有“郪縣令印”,但是唯獨漢將軍印,習慣稱之為“章”,但不是絕對,比如“征西將軍”這一類的正兒八經的將軍職位,便是“征西將軍斐印”,而不是“征西將軍章”。
大多數出現所謂“將軍章”的,便是像是吳懿拂到地上的這個樣的了,因為不入品級,所以不加姓氏,再加上漢代對於這種將軍職位都是隨時加封,隨時撤銷,有時候在軍陣當中,臨時加封,用來確定軍隊之間級彆高低,統屬範圍,因此也就稱之為“某某將軍章”,當然,若是擔任的時間較長,已經可以算是終身稱號了或是一種榮譽稱號了,也可以改成“某某將軍印”,比如較為出名的“度遼將軍印”,便是如此。
將軍章,也是因為臨時增設,所以多半臨時澆築,臨時篆刻,所以邊角之處,也自然是多有一些不圓潤。
吳懿站在討逆將軍這枚印章之前,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著一些什麼,沉默了許久,然後竟然沒有撿起,也沒有踩踏,就像是在道路中間遇見了一塊小石頭一樣,直接抬腿跨過了這枚印章,背著手,轉向了後堂去了。
夕陽西下,黑影漸漸的從大堂的一側開始蔓延開來,似乎很慢,但是實際上卻很快,帶著一種不容否決,不容置疑的堅定,覆蓋到了地上的討逆將軍章的身上,然後咕嚕一聲,吞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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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玩釜底抽薪的,遠遠不止征西將軍斐潛一個人。
遠在許縣,董承也覺得,釜底抽薪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
董承從某個角度來說,也算是大漢朝的外戚了,但是他這個外戚當得很是不爽。翻翻看大漢曆朝曆代的光輝無比的外戚曆史,不說什麼衛氏霍氏竇氏了,就連次一檔的王氏梁氏也都沒得比,就連何進……
呸!
想某堂堂董承,和何進那個無腦屠夫相比,豈不是失了身份?
何進為什麼死了?還不是因為優柔寡斷,當斷不斷?
而董承覺得,現在就是應該到了需要進行決斷的時候了。
前些時日,董貴人有喜了,漢帝劉協趁著這個機會,便封了董承為車騎將軍,當然,也封了斐潛為膘騎將軍……
暫且不論遠在關中川中的斐潛,單說這個新出爐的車騎將軍董承,在經曆了短暫的興奮期之後,便是陷入了聖人一般的空虛感。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
哲學三問,困擾的人從古至今都有,也自然包括了董承。
說實在話,大漢王朝上下三四百年,活的窩囊無比的外戚也有,但是更多的是風光無比,權柄滔天的外戚家族。當然,巔峰過後被滿家炒斬,誅滅九族也不少,不過麼,就像是不走人行橫道,也不走天橋,就是要直接穿越馬路,展示一下跨欄技術的非專業運動員一樣,腦海之中知道這樣做有風險,但是認為自己可以避免,又或是覺得這種風險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來一樣……
許多怨恨的起因,有時候很簡單,簡單到讓人瞠目結舌。
引發董承滔天一般的怨念的,其實就是一輛車。
董承就覺得,自己這個車騎將軍,連他娘的一輛像樣子的車都沒有,還他娘的叫個屁車騎將軍?
雖然現在許縣名義上是天子居所,大漢王朝的政治中心,但是實際上,這個中心並不算是多麼繁榮,至少在這個時刻是如此。
因為征西將軍,嗯,現在或許就要開始叫做膘騎將軍了,斐潛在並北關中搞得商貿風生水起,自然帶出了經濟上麵的虹吸效應,導致許多錢財物資都集中到了並北關中,許縣之處自然沒有像曆史上的那麼寬裕了。
當然,就算是曆史上的許縣,也不見得有多麼的寬鬆。曆史上記載,漢帝劉協需要出行的時候,甚至找不到四匹同顏色的馬匹來拉車,許多朝廷大臣,出行也都是靠牛車,連馬都沒有。
現在麼,原本應該收入囊中的宛城,成為了征西將軍外戚黃氏的自留地,原本應該傾向於曹操的河東區域,也成為了征西將軍的產糧地,就連河洛弘農楊氏,也跟著征西而不是像是曆史上一樣投靠了曹操,所以對於曹操整體經濟來說,自然是下降了不止一個檔次。
再加上曹操當下緊鑼密鼓地準備和袁紹進行對決,爭奪整個北方的統治地位,所有的物資財力自然是要傾向軍事,更不可能拿出多餘的什麼東西來,給什麼大漢朝廷官員們作為體麵之物,儀仗出行。
就連曹操自己,大多數時候都坐牛車,董承這裡,又有什麼好例外的?
但是問題是,董承並不這樣覺得。
這大漢三四百年,還有做牛車的外戚?還有連牛車都半新不舊,縫縫補補,甚至有些破破爛爛的車騎將軍?
說什麼國事艱難,好,某也能理解,不開府就不開府了,車騎將軍的儀仗什麼從簡也就從簡了,但是好歹搞一輛像樣子一些的車給某也成!
但是看看這牛車,陳舊就不提了,這車欄上麵的橫杆之處,竟然還能看到有蟲子吃出的蟲洞!董承每次上車坐著,都能看見,都覺得這幾個蟲洞就像是旁人嘲笑裂開的嘴,而那些蟲子就像是在啃咬著他的心!
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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