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洪雖說是出擊了,但是他根本不敢深入。
彆看他平日裡麵似乎表現在外,都是大大咧咧咋咋唬唬,但是實際上他如果真是什麼都不在意的莽撞之輩,那麼恐怕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死在了戰場之上,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他出擊的時候很快,逃回去的時候更快。
曹洪甚至在出擊之前,他就已經準備好了撤退,或者說,突圍的打算。
之前曹軍不敢擅動的原因,不是說打不過某個局部的驃騎軍,而是一旦突擊進去,就很難撤回。
驃騎的騎兵會從四麵八方呼嘯而來,不斷的攔截和切割,若是不能及時退回,往往最後曹軍的大部隊出去,可能就隻能是個彆人逃回來,所以在絕大多數的時候,曹軍都不會離開大營太遠。
也是這個原因,驃騎軍才沒有特彆防備曹洪會搞個突然襲擊。
不過,這一次之後,就算是曹軍想要再突襲,恐怕都不是那麼容易了。
許褚也是第一次麼,該有的痛苦也還是都有的……
撤退,嗯,突圍的時候,最大的問題是什麼?
號令不清。
雖然大家都知道隻要朝著大營跑就是了,可是如果各部分之間的籌劃不統一,號令也不明確,就很有可能直接跑散了隊,走了型,最終成為追兵刀下的亡魂。
幸好曹洪是在第一線指揮,相當於縮短了命令傳達的延遲,再加上曹洪的身份,也讓所有曹軍兵卒不可能會有什麼質疑的拖延,便是立刻沿著岔路往前奔!
黃土高原地形,相望相聞不相通!
就算是居住在隔壁土塬上,直線距離不過百米,但是想要串個門,少說也要走個大半天!
嗯,這種情況也往往會出現在後世房地產廣告上……
因此當曹洪一聲令下,曹軍兵卒就立刻瘋狂的往回逃。
不用曹洪額外再多說什麼,誰都清楚一旦被驃騎軍給攔截住,會是一個什麼下場!
太陽高高的掛在天上,笑眯眯的看著人世間的這些追逐殺戮,或許就像是人類站在一旁,看著兩群螞蟻在相互絞殺。
黃土高原溝壑縱橫,往來繁複。
可以走人的地方未必能走馬,可以走馬的地方未必是近道。
在這個時刻,尤其考驗雙方將領的指揮能力。
如果不能做到將此地的地形地貌完全烙印在自己的腦海裡,並且可以精確的推算出敵方和我方速度和路程之間的關係,那麼這道應用題必然是隻能得到錯誤的結果。
兩輛車,好吧,兩群騎兵,甲從a地開出,乙從b地同時駛出……
黃塵滿天飛舞。
馬蹄急促。
追殺。
獵物和獵手的轉換,便是戰場之中最為常見的協奏曲。
蔚藍色的天空當中出現了一些細小的黑點。
那是覓食的鷹鷲。
或許是這一段時間食材太過於豐富了,不僅是引來了食腐的禿鷲,也引來了食肉的鷹。
那些吃腐肉的小動物在獵食腐肉的時候,自身也成為了獵物。
一匹戰馬受傷倒下,鬃毛上沾染了泥土和鮮血,鼻翼張得極大,呼哧呼哧地喘息著,突然掙紮著站起來,跛著一條前腿搖搖晃晃地踏出兩步,又頹然摔倒。
它睜著一雙痛苦的大眼睛,長得讓所有愛美的女士都嫉妒得發狂的眼睫毛上,掛著淚水。它悲傷的望著它的主人。它的主人就在幾步之外,趴著不動,暗紅色在他身下蔓延。
活著的時候,分為曹軍和斐軍,而死後就擁有了同樣的名字。
死人。
一塊帶骨頭的肉
。
生前所有的恩怨情仇,都隨風而逝。
驟然而響的馬蹄聲轟然而近,受傷的戰馬儘力仰起脖子嘶鳴……
馬蹄聲滾滾而來,然後轉眼之間就呼嘯而去,隻剩下滿天飛舞的黃沙,急速的彌漫,緩緩的落下。
『殺!殺光這些狗賊!』
『死啊!去死啊!』
『擋我者死!』
『啊啊啊……』
或許千年前,或是千年後,這裡依舊會上演相同的戲碼。
……
……
許褚安坐馬背上,立在他直屬的一千中軍騎兵列開的陣勢前。
他的眼眸在兜鍪之下緊緊的盯著戰場。
隻有一次的機會。
天空之中的蒼鷹,如果一擊不中,便是隻能退回盤旋,而獵物往往就在這個回旋的過程當中逃走了。
他也一樣。
一旦他衝出去,便是會短暫的失去指揮的便利,而如果說抓不住那瞬間的機會,那麼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曹洪這條大魚重新逃回去。
許褚的表情雖然依舊鎮定,但是實際上心中還是蠻緊張的,抓著韁繩的手也露出了幾根的青筋。
要說起來,他跟著斐潛,一路以來打過的仗也不算少了,最多時手下也帶著幾千的兵,甚至還在西域見識過如何滅了一國,所經曆過的場麵比眼前的都要大!
可那些時候,都是旁人指揮,他隻需要聽令即可。
看彆人上和自己親自上,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就算是硬盤裡麵有再多的老師,到了真刀真槍見真章的時候也未必能頂事。
現在是許褚他自己親自指揮超出千人的兵馬協同作戰,這對他來說還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確實是難以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蒼井興於左而目不瞬。
真要是上床……
咳咳,上轎了不緊張,那麼就可能不是頭一回了……
再加上許褚對於自身的要求也不低,根本不可能隨便打打就好,所以這心中的壓力自然不輕。什麼鎮定從容的大將本色,早已經丟到十萬八千裡外,隻是強捺住幾乎跳出胸膛的一顆心,拚命地思考著,計算著,判斷著……
從甲地到乙地……
馬速……
風速……
地表變量……
黃土溝壑……
最為麻煩的是乙地不是一個點,而是一條線,一個麵!
曹洪究竟要從哪個口逃回去?
一名軍校從後麵上來,稟報道:『將軍!一千人馬已經集結完畢!請將軍下令!』
許褚在馬背上看了那軍校一眼,微微點頭說道:『原地待命,隨時準備隨本將出擊。』
『唯!』軍校應答。
那軍校還沒來得及退下,便是有傳令兵急促而來,『報將軍!曹軍大營西寨門已經打開!』
『將軍!南麵土塬上有曹軍兵卒在列陣!』
『報!騎兵左翼曲長張二胡戰死!曹軍攔截兵卒正在潰散!』
『將軍!李軍候在西南坡溝被曹軍堵住了!正在衝擊!』
『報!東南方向曹軍小部已經完全潰散!』
『將軍,去卑部人馬正在重新集結,請求上陣!』
『報!發現曹軍大營內側有大量塵土飛揚!』
許褚眼角倏地跳了一下,仰頭眺望,盯著最後一個傳令兵喝問道:『大營內哪個方位揚塵?!』
傳令兵轉頭用手比劃著,『從那邊到那邊……』
許褚立刻反應,『傳令!隨
本將出擊!那邊就是賊將預設退路!』
『驃騎萬勝!』
『萬勝萬勝!』
號令之下,一千驃騎騎兵齊齊炸一聲喊,呼嘯而出!
……
……
雖然說曹洪一路往回奔,幾處驃騎小隊也試圖攔截,但是都沒能成功留下曹洪。
眼看著大營就在眼前,這就意味著曹洪不僅是成功的絞殺了一一部分的驃騎人馬,而且還能跳出驃騎的圍堵圈子,成功的回歸,眾人便是多少有些興奮起來,連帶著似乎連腳步都輕快不少。
可曹洪卻是越來越緊張了。
緊張不是什麼問題,不可控的緊張情緒才是問題。
曹洪也同樣能控製住自己的緊張,他緊緊的盯著曹軍大營。原本眼眸之中因為廝殺而彌漫的血紅色漸漸褪去,剩下的便是鐵青色的冰冷和計算。
驃騎軍很明顯是想要讓曹洪永遠留在這一塊土地上,左右兩邊延伸出去的驃騎騎兵,就像是死神展開的懷抱。在那些騰空而起的黃塵之中,閃耀的鋒刃就像是死神展露出來的牙口光華。
他一麵仔細傾聽著忽弛忽密的呐喊喊殺聲,一麵緊張地計算判斷著當前的局勢。
東西兩邊都不重要,曹軍大營之內才是關鍵!
曹洪微微回頭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