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至者,可觀這大江千般風流,後來者,可品這高台百種美食,各有所得,各有其美。』顧雍回應著,然後跟著秦鬆一同走上了望江台。
上了望江台,顧雍一眼就看見了在望江台的桌案上除了正常的瓜果糕點之外,還有一個比較特彆的東西,一張碩大的地圖。
顧雍微微頓了一下,看了一眼秦鬆,便是視若不見的坐了下來,也不去看那張有意擺放出來的地圖,隻是仰頭眺望大江,看著汩汩東流水,一去不複返。
秦鬆見狀,也有些無奈,隻能是先說一些場麵話之後,舉起了酒爵向顧雍請飲,『來來,元歎兄,請勝飲!』
顧雍舉起杯,一飲而儘。
兩人很有默契的暫時不談戰事,隻說風月。
來來回回的侍從和仆人,便是聽到他們兩個人的說笑聲,看到他們時不時的舉杯共飲,似乎是一團和氣,一片和諧。
可是實際上,兩個人心中都清楚,飯不是那麼好吃的,酒不是那麼好喝的……
酒過三巡,秦鬆不得不主動的提起了話頭來,『元歎兄,小弟有一惑不解,想請元歎兄指點一二。』
終於圖窮匕首見了。顧雍心中嘀咕著,表麵上卻是依舊笑著,『文表客氣了,有事請直言,雍有所知,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如今曹斐已戰多時,大漢紛亂不休,卻不知元歎對於當下之局勢,可有論斷?若是斐驃騎得勝,這大漢天下又將如何變化?若是斐驃騎不願稱臣於天子丹階之下,豈不是形同叛逆?可若是稱臣,又和曹丞相有何分彆?』
顧雍笑道,『文表非問曹斐也,乃問江東也!』
秦鬆哈哈笑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如今天下英傑,各奮才智,儘展謀略,皆為大漢之民是也……』顧雍先打了一個哈哈,然後說道,『不過這上下之等,內外之差,還是略有一些分彆。』
『還請教。』秦鬆說道。
顧雍舉起酒爵,少抿了一口,目光從一旁的地圖上掠過。
那是新的地圖。
驃騎大將軍斐潛所傳出來的『新大漢』地圖。
驃騎大將軍斐潛所標注和繪製的『新大漢』地圖,已經迅速的傳播而開。
中原就是大漢的傳統觀念在新的地圖當中,被動搖了。
原先大漢的官方圖冊,無疑是將中原放在地圖中間的,而四周則是描繪了一些寫意的山水,表示在中原之外,都是一些窮山惡水,不毛之地,不值得消耗財力物力人力去征討。大漢就已經占據了全天下最好的地盤,擁有最富饒的物產……
可是『新大漢』地圖,卻將大漢的中原地區挪到了地圖的一隅!
而在所謂『全天下』最好的中原地區之外,還有更加廣袤的土地……
這種差異,使得有人嗤笑,有人懷疑,也有人視為珍寶,畢竟各個人的三觀和立場都不相同,所以即便是對待同一張地圖的意見,也是不一致的。
但是不管怎麼說,原本以為大漢就是核心的那些人,心中的觀念也在漸漸的隨著大漢的榮光褪色而漸漸的在崩塌。
就像是小孩子在過家家,以為衝上了院子內的假山,或是村子之外的那山峰,便是登上了世界的頂點,一覽眾山小一般,卻不知道在這山之外,還有高山,在這川之外,還有深海。
這種觀念上的變化,不是一時一刻就有什麼效果,但是潛移默化之中,卻更顯威能。
這就是驃騎啊……
顧雍心中微微歎息,一時之間就覺得秦鬆問的問題,似乎有些幼稚和可笑。
這不是剛好和對待現在局勢的看法,是如此的類似?
所以孫權是想要問什麼,又想要得到什麼呢?
顧雍微微笑著。
孫權每每召集群臣議事的時候,動不動就是說中原如何如何,大漢又是怎樣怎樣,想必看到了這一張地圖的時候,也會很尷尬吧?
而且小孫同學啊,這邊稱什麼曹斐二人,但是實際上不管是曹操還是斐潛,在大漢當中的職級都比你小孫同學要高出不知道多少!
真虧了現在大漢紛亂,要不然你個小孫同學就算是依舊能在江東待著,也需要隔三差五,進京拜見曹操或是斐潛了,還輪得到你在江東之處唧唧歪歪,胡思亂想?
小孫同學自稱是江東之主,統轄大江南北,可是天下有識之士,又有誰不知道這其中的玄虛?
當年自稱如何的袁紹袁術,下場如何?
那曹操和斐潛,才是正兒八經的經過大漢官方認證的兩千石,同三公!
不過這些想法,自然不可能宣之於口,顧雍將酒爵放下,然後說道:『如今曹斐二人麾下,多有才俊,皆為一世之英傑也,雍不才,不敢以螢蟲之光以論皓月。江東之地,若論兵馬,不如幽並,若論物產,不如冀豫,就連這文學經書,也是以潁川為重,又有關中後起之秀,江東麼……』
顧雍笑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秦鬆也沉吟不語。
劉邦之所以可以擊敗項羽,並不是完全依靠南方的兵馬,川中的少數民族,而是籠絡了大量被驅趕逃離關中的老秦人,所以劉邦當時定都關中。
劉秀因為依靠的是南陽冀州土豪,所以定都河洛。
依靠的是什麼地方的力量,就會定都在什麼地方,而孫權能依靠的是什麼?
江東士族,還是南蠻山越?
所以顧雍的言下之意,就是小孫同學早點洗洗睡吧,夢裡麵啥都有。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世界上如果什麼事情都能講道理,那麼也就沒有那麼多紛爭了。
小孫同學顯然也不是一個很願意講道理的人。
所以秦鬆不得不又追問道:『若是都督取了川蜀,豈不是坐擁大江,以分南北?』
顧雍指著大江說道:『某有聞,發鳩之山有鳥焉,其狀如烏,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衛,其鳴自詨。其人身之時,遊於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堙於東海。』
秦鬆點了點頭,這典故他也知道。
顧雍提及這個典故,是要讚揚精衛契而不舍的精神麼?
顧雍笑了笑,『上古至今,精衛或依存,然炎黃於何處?待得東海平,又是何人居?』
秦鬆吸了一口氣。
顧雍這意思……
秦鬆思索了片刻,還準備繼續問,顧雍卻不願意繼續說了。
顧雍裝作不勝酒力,渾渾噩噩不知所雲,秦鬆也是毫無辦法,隻能是中止了和顧雍的談話,然後回去一五一十的向孫權複命。
『精衛填海?』孫權在得知了顧雍所言之後,便是將自己關在房屋裡麵思考了很久。
孫權具體在小黑屋裡麵思考了一些什麼,無人知曉,但是孫權很快就出來,重新備了禮物,乖乖的將『生病』的張昭重新請了回來,然後開始商議退兵,以及退兵之後的相關事項了。
這個消息很快就在江東傳開,雖然說孫權還沒有直接給周瑜下退兵的號令,但是柴桑無疑是周瑜的本部地盤,在得知了江東這個後方變動的消息之後,柴桑之處的周瑜的留守人員,便是立刻派人急急將情報送到了周瑜這裡。
可是誰又能想到,這個消息反而成為了周瑜下決心進軍的催化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