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為什麼都是『少年』係列的,大體上因為是人生就是一個桌桉,上麵多半是擺滿了杯具,有太多後悔的事情,也有許多遺憾,年歲約大,杯具就越多,所以就會想著若是自己少年之時,就能如何如何,像是那個神醫,又或是像是衛驃騎,該有多好。
今天上演的,就是《少年衛驃騎》。
戲台之前,人頭湧動。
這個年代可沒有什麼擴音器,站得遠一些的話就根本聽不清楚在戲台上究竟在喊著唱著一些什麼,但是並不妨礙著這些百姓一遍又一遍的看,然後等到那個扮演衛青的少年,在麵對著豪奴的毆打欺壓之下憤然反擊,將那些豪奴打跑的時候,便是發出了熱烈的喝彩之聲,跟著戲子一起大喊,鬨哄哄的響成了一片。
『莫欺少年窮……嘖嘖……』
楊俊喃喃的重複了這一句,然後微微的歎息了一聲。
台下全是怒罵那些豪奴的聲音,楊俊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那些百姓,他們都看得十分認真,有的是麵帶憤怒揮舞著拳頭,有的則是給扮成衛青的那個小夥喝彩,有的則是張大了嘴似乎將自己代入到了戲台上……
『驃騎真是好手段啊……』
楊俊默默的心裡麵記下了這一條。
他是來接桓典的。
準確來說,算是『乞骸骨』。
因為桓典的護衛牽扯到了長安謀亂,以至於很多人都不願意沾染其中,更不用說給送回豫州去了,而桓典家人也不敢輕易再涉足關中三輔,便是輾轉求到了雒陽楊氏之處。
楊俊奈何不了老友的情麵,便是最終點頭願意出麵走一趟。
隻不過,長安也是楊俊的傷心地。
他這幾天在長安四處亂逛,城中和陵邑之內幾乎都走了一遍,文集武市都留下了他的足跡,然後越看便是越心驚肉跳。
當年他被俘虜的時候,即便是最後被贖回去了,心中未必沒有怨恨和詛咒,可是現在他發現,他的那些怨恨和詛咒,並沒有留在關中,而是跟著他到了雒陽。
雒陽這幾年的變化並沒有很大,除了雒陽周邊的屯田比之前確實開拓了不少之外,其餘的似乎也沒有多少差彆。處於關中和山東走廊的河洛區域,似乎什麼都沒有出產,本地物資相比較比較貴乏,甚至連雒陽周邊集市上的物品價格,都要比長安的高不少。
商品價格昂貴的原因是因為商賈提價,商賈提價的原因是因為雒陽本土不生產,並且還要抽稅,所以自然就提價了。以至於河洛和長安雖然就是間隔一個潼關,但很有可能相同物資的物價相差較大。
但是楊俊不懂經濟,所以他認為河洛貨物的價格高昂,是因為驃騎授意,想要讓在雒陽的百姓痛苦,然後流竄到關中……
甚至連這個戲劇說書,也是驃騎的一種手段,一種對付百姓的手段。
這是在欺瞞士族學子,麻痹百姓!
一看就知道,都是假的!
衛青當年敢打豪奴麼?
敢放話叫板麼?
當時若是衛青多吭一聲,多半就直接被打死了。公主家的豪奴打死個喂馬的下人,能算是什麼事情?
『你在這裡,將他們唱什麼說的什麼都記下來……』楊俊吩咐一旁的隨從。
隨從點著頭,然後拿出了木牘和墨筆,往前擠過去。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是楊俊還是準備將這些都記下來,參斐潛一本……
即便是隻能惡心一下斐潛,也算是多少出了一些楊俊當年被囚禁的惡氣。
楊俊不想和那些普通百姓站在一起,覺得掉份。
所以他讓仆從去記錄,然後他沿著人群外圍走動,轉過了幾步便是一個小規模的集市,在集市上有售賣各種的雜貨,都是一些普通百姓所用。
楊俊來到一個擔郎麵前,攤子上是鹹魚。
準確來說,都是一些破碎的魚塊,魚頭魚尾什麼的。
楊俊微微攏著袖子,拿起鹹魚聞了一下,一股濃重的鹹腥味直衝鼻端。他對擔郎問道『問一下,這魚乾怎麼賣?是從哪裡來的?』
貨郎抬頭看了看楊俊,『這位老先生,你……這是都是魚碎……好的都沒有呢,要到城中才有好的……』
楊俊笑了笑,『我自然是要買才問你,你放心,我等會家仆過來,就買上幾斤。』
那擔郎眉開眼笑的站起來,『這位老先生好眼光,這雖然都是碎的,但是用的魚和鹽都不含湖!老先生不妨嘗嘗看!』
楊俊抖了抖眉毛,然後放下了魚頭。麻麻皮,鹹魚頭有什麼好嘗的,是跟鹹魚親嘴麼?
楊俊問道,『我看到你這用鹽不錯,鹽價不菲,用來醃魚豈不是有些浪費了?』
那貨郎毫不介意的說道『老先生有所不知,這鹽不是從山東而來的,也不是從川中來了,山東鹽和川中鹽都貴沒錯,但是這是西域鹽,從西域來的,據說那邊有一個鹽湖,滿滿都是鹽,大車一車車的拉,都拉不完呢!』
『西域?鹽湖?』楊俊的眉毛又是抖了抖,『你去過西域?』
『啊呀,小人要是能去西域就好了,據說那邊滿地都是金玉,河水裡麵都有金沙!』那貨郎顯然有些憧憬,也略帶些懊惱的說道,『聽說早些年去那邊的,都發家了!軍餉都是這個數!嘖嘖,哎,當時小人誤聽了一個窮酸說西域多可怕,風沙都能害人,去了就是死,然後沒去,結果現在……嗨!後悔啊!』
『那你現在不去麼?』楊俊問道。
『去不了了啊,那個時候小人還沒娶親,單身一人,去了也就去了,現在……嗨,有兩小子等著吃,哪能說去就能去的?』貨郎搖頭說道,『隻能是希望家裡這兩小子多少爭些氣,多學幾個字,到時候即便是不能到西域去,去當個兵也好……』
『嗯?你家兒郎還能認字?了不得啊!』楊俊有些驚訝。
『哈哈,也就一般,一般……』貨郎哈哈笑著,『多虧驃騎大將軍仁慈,開了鄉校,誰家小子想要學,一鬥粟就可以學半年!我家兩個小子,小的太小,人家不收,我把大子送去了,現在會寫幾十個字了,比我強!』
提起自家兒子,那貨郎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
這時,戲台子下麵忽然傳來一陣熱烈歡呼,幾乎像是要將地皮都掀起來一樣。
楊俊不由得轉身,往戲台望去,隻見人頭湧動之下,戲台上,一個背著三色旗幟的人正在台上和另外兩個穿胡袍的人打鬥,先是拳腳來去,然後拿了應該是木刀木槍什麼的,轉了幾圈之後就將兩個胡袍打趴下,擺出了一個架勢來,頓時引起陣陣的叫好聲……
『嘖……』
楊俊見那個三色旗幟的人還從戲台上扶起了一個百姓裝束的人,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像是餅子什麼的給那個百姓吃,又是引得台下一陣陣的歡呼和掌聲……
『嘖……真是無恥!騙子,都是騙子!』
楊俊實在是看不下去,扭頭罵道。他認為這些東西必然都是假的,驃騎根本沒什麼武力,一打三,哼哼,還分餅子,真他麼的太假了!真是無恥到了極點!
一轉頭,楊俊卻嚇了一跳!
因為他看見在身旁的貨郎瞪圓了眼,一臉怒色的正死死盯著他……
『汝欲作甚?』楊俊往後縮了一下。
『你說誰無恥?!誰是騙子?!』貨郎追問道。
『不是說你……』楊俊指了指戲台上,『我說那些人是騙子……』
『什麼?!』貨郎更加憤怒起來,一手抓住了楊俊的衣袍,『你竟然敢說驃騎大將軍是騙子?休走!與我去見官!』
『大膽!放開!』楊俊覺得自己被貨郎抓住了,簡直如同受到了奇恥大辱一般,掙紮之下,便是忍不住給了貨郎一個巴掌。
『艸!』貨郎大怒,『還敢打我?!』
楊俊便是見到一個拳頭奔著自己顏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