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擺擺手說道『既是軍議,自然當議,若是僅有我一人之言,那還能叫做軍議麼?文將軍,請直言無妨!』
曹仁又轉向眾人,『眾人皆當暢言!有功無過!』
然後曹仁笑眯眯的看著文聘,『文將軍……』
文聘無奈,隻能說道『武關嶢關地勢險要,山道崎嶇,若是強行攻打,恐怕是多有折損,還是當以攻心為上。末將以為,關中之地乃驃騎之所要,若可克獲,驃騎自然猶如是無根浮萍,其殆不遠矣。故末將以為,當以正麵陳兵牽製為主,兼以山道穿插,疲其軍卒,亂其鬥誌,不急不躁,待良機時至,便可揮軍直取,克關取縣,直入關中。』
攻打雄關,沒有做個打半年一年的思想準備,打個毛線啊?還以為所有人都能像是驃騎軍,有層出不窮的手段?所以文聘說了一大段,其實上中心思想很明確,就一個字。
耗。
就這麼撤兵,不現實,所以你們曹家上下說驃騎不是兵少麼,底子薄弱麼?
那就慢慢拖著,耗著就是了。
有錯麼?
沒錯,但問題是,現在漸漸耗不起的,不是驃騎了……
一些消息,曹仁當然不可能說給文聘聽,所以他隻能點了點頭,不做置評,轉頭看向了蔡和,『蔡校尉,你說說。』
蔡和斜斜瞄了一眼文聘,然後迅速低頭說道『卑職……嘿嘿,卑職愚鈍,也沒有什麼好想法……就是這個,嗯,荊州之前的精銳兵卒,如今都已經損失殆儘,我這一次帶著這些荊州兵卒,操練不久,戰技生疏,若是用來搬運物資,修築工事,倒也不差,但是如果說想要讓這些新訓不久的兵卒速攻武關這樣的險要關隘……恐怕是難啊!想要速克,恐怕是要精銳兵馬才可以,而我現在帶著的這些荊州兵卒,實在是……我的想法是要不然在左近開一片校場,加緊練習一番?』
曹真忍不住怒聲說道『古往今來,可有在臨戰方架設校場練兵之說?!如此一來豈不是墮我軍士氣?!你……』
曹仁打斷了曹真,『哎,某方才有言,大家儘可暢所欲言,有功無過……這練兵麼……暫且不論,不過這要是戰事持久,吃嚼用度就多了,糧草後續何來?荊州可否供應這些糧草?某是為了荊州百姓所憂所想……否則延時日久,這錢糧消耗,可是不小!』
在下首的蒯滎拱手說道『將軍!驃騎之勢強,我等荊州冀州豫州,皆為唇齒也!昔日豫州有難,荊州傾家蕩產,舍命支援……如今荊州麵對強敵,這個……自然不能僅憑荊州一地獨木支撐……』
蒯滎說沒幾句的時候,就遭到了曹真的怒視,但是依舊磕磕絆絆,頂著曹真憤怒的目光說完了,然後將腦袋一縮,便是愛咋咋的模樣。
曹仁倒是絲毫不見動氣,默默聽完了蒯滎的說辭,便是沉默了片刻之後,咳嗽了一聲,說道『三位之言,某都聽了,都有道理,都說得不錯……軍議麼,就是如此,無關對錯,各抒己見,這很好……既然三位也都說了,也聽聽我的意見如何?』
文聘等人連忙拱手以禮,表示洗耳恭聽。開什麼玩笑,領導客氣的時候,彆管真客氣還是假客氣,都是要客氣的,誰不客氣那就真不客氣了……
曹仁點了點頭,『雖然說武關難打,但是我還是堅持打武關……若是我軍僅是攻打武關一地,那麼大家說得沒有錯,徐徐而進,疲憊其軍,自然可以一舉而下,直進藍田,以重現昔日高祖之事,但是如果立足於全局來看……若是在武關之處,不能給與驃騎關中足夠的壓力,即便是將來我們攻下了武關,主公之處卻不能進……我等就算是攻下武關又能如何?山道蜿蜒,運送糧草十之二三,縱然有多少積蓄也不夠用!』
『故而,武關越急,迫驃騎越甚,主公之處才更有機會!』曹仁鏗鏘有力的說道,『隻要主公中路破了武關,直進關中,就算是武關守將再強,又能如何?形勢如此,所以我們必須大舉進兵,急攻武關!』
『之前我以焚山之法,壞了武關守將埋伏各處的陷阱機關,又是探明了各處山道,去除山間雜毒瘴氣,隻要火勢一滅,武關守將便是有通天之能,也無法立刻重新部署各處陷阱,布設兵卒,如此良機豈能錯失?!此乃其一。』
曹仁環視一圈,氣勢磅礴。
文聘在下麵,心中輕輕的歎了口氣。他也知道曹仁的意思,不過確實如曹仁所說,當下的形勢就是如此,能不能攻下武關,不是最為重要的,重要的是牽扯關中驃騎軍力,給曹操創造更多的機會。
曹仁繼續說道『今日軍議,乃議武關,又非武關。大漢不是一州一郡之大漢,也是諸位的大漢,天下也是天下蒼生之天下,如今大漢生死存亡,你我皆有其責。諸位以為然否?』
眾人相互看看,皆齊齊應是。
雖然他們互相有矛盾,相互之間有利益衝突,但現在是非常重要的關鍵節點,此時此刻再相互拆台,是屬於損人不利己的行為,對任何一方都沒有什麼好處,所以眾人也至少要在態度上支持曹仁,表示曹仁說得對。
曹仁臉上露出了一絲的笑意。
曹仁需要借用荊州本土勢力的力量,如果說能夠統一了文聘等人的意見,讓文聘等人支持自己,才能順利的展開下一步的計劃,才更有可能戰勝驃騎,為曹操曹氏爭取到更多更好的機會。
『驃騎雖強,然關中士族亦苦驃騎之淫威久矣!』曹仁聲音拔高了一些,『吾等祖輩之辛勞,不就是為了子孫之安逸麼?若是按照驃騎新田政之法,三代而折,五代而損,那麼吾等祖輩之奮鬥,又有何用?!此策斷不可行之!』
新田政和舊田政之間的根本矛盾,在勳田和常田上,也在其繼承的權利上。這種根本利益上的衝突,才是山東之人一直在否認斐潛,反對斐潛的最為根本的原因。這一點,不僅是在冀州豫州如此,在荊州也是一樣。因此當曹仁指出了這一點的時候,文聘等人相互看看,也都沉默了下來。
從人性的角度來說,為子孫更為優良的生存生活環境,是人類延續自我的本能。
這一點無可厚非。
可問題在於,任何事情都不能過度。
華夏自古講究中庸,山東之人也天天念叨著中庸,可是偏偏到了自己利益的方麵的時候,既不中,也不庸,就是全都要。明明自己積累的家產已經足夠自己的子孫可以活得比大多數的平民百姓都要更好,也有更多的晉升機會,可就是沒有任何滿足止步的跡象,而是一味得要更多,更多,更多……
最終整個的製度崩壞,國家衰敗,可即便是如此,這些山東之人依舊言辭鑿鑿的表示,愛護自家的孩子,給自己的子孫積攢一點家業,這難道有什麼錯?然後像是耗子一樣死命的掏空大漢,掠奪民夫,就算是自家的銅錢在倉廩裡麵腐爛了,也不願意多拿出一點來支援國家基礎建設,或是用來抵禦外敵,開拓疆土。
大漢如此,大唐大宋大明,幾乎都是一樣的。
因為華夏王朝雖然變化,但是地主階級的小農經濟體製沒有變。
這種小農經濟體製,使得他們永遠看見的就隻有腳下的這麼一個圈子大的土地。
明末之時,崇禎希望他嶽父能在危難之時捐銀錢做個表率,首先加封了他嶽父為侯爵,然後希望他能捐出十萬兩來激勵群臣,補充軍餉,但是最後他嶽父扭扭捏捏,侯爵自然是拿走了,然後隻擠出了一萬兩交差。結果在李自成攻陷京都之後,其家產被抄,記載相互有些出入,有說是現銀五十萬兩的,也有說是七十萬兩的,但是就按照最少的記載來看,所捐獻的一萬兩,也不過是其現銀的一個零頭而已,更何況還有大量非現銀的財產,金銀珠寶田畝商鋪……
人性就是如此。
在這一個點上,在場的眾人,都有相同的敵人——
斐潛,以及其新田政。
即便是眾人心中大多數都清楚,新田政確實有一定的道理,而且也是為了解決大漢的弊端所製定出來的策略,但是奈何其傷害了自己的利益,那就自然是需要打翻的,批判的,抵製的……
至於對錯麼?
成人的世界,沒有黑白,隻有五十度的灰。
曹仁抓住了眾人都是相同的矛盾點,在某種程度上暫時的達成了統一,旋即命令文聘作為攻打武關的主要負責人,統領蔡蒯二人,另有牛金作為後勤主事,統禦荊州兵卒,對於武關展開攻勢。
文聘等人雖然心中略有不甘,可是在這樣的局麵下,也不好再違背曹仁的意思,於是隻能接下了命令,開始調兵遣將,和曹仁曹真統禦的曹家兵卒交換位置……
而曹仁和曹真,則是利用武關道上的煙火,悄無聲息的轉換了方向,朝著漢中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