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靴子踩在林間的枯枝敗葉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季平安望著晦暗的森林,視線透過前方那道分界線,隱約可以看到遠處茂密而青蔥的森林與瀑布。
他的眼睛眯起,陷入沉思。
“對於五大派的弟子,太過簡單了……是了,為什麼要這樣簡單?”
季平安覺得有點不對勁。
要知道,大賞雖然的確允許部分江湖人進入,但歸根結底,這些關卡還是為宗派的修行者設計的。
況且,即便退一步,就算是給江湖人,難度多少也有些低了。
一路走來的幾次襲擊,仿佛凸出一個殺機四伏,但其實驚嚇大於危險性。
第一個獵戶的確具有迷惑性,但在先給予小本子提醒的前提下,又是在這種陌生而詭異的地方,突然出現的人。
心理正常的都會抱有警惕,而那隻猩猩著實有些弱。
“難道是跨出去的時候才會有危機?”
季平安想著,嘗試又走了幾步,結果很輕易就離開了這片麵積並不大的晦暗森林。
顯然不是……他又重新退了回來,愈發覺得古怪。
在他看來,任何設計都有意義,道境前期一共就才六個地標,這林中木屋就占了一個,若是過於簡單,那設置它的意義何在?
“如果按照前前前世,遊戲裡的設計思路,既然給出地圖是趕路闖關,第一關的難度又極低,那設計的目的就隻有一個——讓玩家熟悉這個遊戲的操作與玩法。”
“但事實上,除了讓我小心周圍的一切外,並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東西……不,等等,那個獵戶!”
“說起來,這個獵戶來的實在目的不明,若是搞偷襲,還不如地上突然鑽出的手臂來的實用,反而令我增強了警惕心。
“若說,他的作用是向我解釋這座道境的‘背景設定’與故事,可他說的這些,似乎又沒有什麼用處。還是說,他說過的話裡存在重要的信息?”
季平安閉上雙眼,將二人從見麵到死亡,全部的對話回憶了一番。
發覺最值得注意的,是那句“妖怪沒有影子,且說話與常人不同。”
對方為什麼要說這樣一句話?
他記得很清楚,獵戶是有影子的。
“兩種可能:第一,這句話是假的,隻是單純在應對我的詢問。”
“第二,這句話是真的,原始森林中的確存在一些沒有影子的妖怪,但並不處於這片區域。”
“前者沒什麼好說的,若是後者就有趣了……說明,獵戶在提前向我透露這整座道境裡的一些危險的破解方法。”
季平安念頭起伏間,決定做個實驗。
於是他原地轉身,返回了那座林中木屋,周圍的環境沒有任何變化。
隻是那扇原本敞開的門,不知是風吹的,還是怎麼樣,竟然重新關閉了。
“鏘。”季平安拇指按在腰間劍鞘上,輕輕彈出劍刃,一道劍氣閃過。
“砰”的一聲,破爛木門炸碎,顯出內部的空間。
他瞳孔微微收縮:
屋中的屍體,竟已消失不見了。
……
……
森林中另外一處,身材單薄,頭發淩亂的少女拎著一杆寒鐵長矛,奔行其間。
她的長矛末端給鮮血染紅,還粘連著一些毛發與斷羽,這是沿途遭受的林中鳥獸攻擊,所留下的痕跡。
“嘩。”忽地,專注狂奔的洛淮竹耳朵豎起,聽到了斜前方傳來瀑布的聲響。
她猛地一個刹車,雙腳下,厚厚的落葉如積水般濺開。
從懷中摸出折的四四方方的地圖,她展開看了眼,低聲自語:
“弱水。”
進入這裡後,她同樣看到了一座木屋,並遭遇了那名獵戶。
單純的洛淮竹並沒有識破對方的身份,隻是在對方試圖偷襲時下意識一槍刺出,將對方紮穿了……
等殺死後,腦子才慢了半拍,緩緩反應過來。
眼看自己即將抵達第二個“地標”,她精神大振,心中期盼能儘早遇碰見季平安他們。
揣起地圖一陣狂奔,衝出密林,眼前豁然開朗,水聲猛地放大。
隻見,前方赫然橫亙一條緞帶般的河流,朝著左右兩側蔓延,看不到儘頭,竟好似將整個道境切開一般。
此刻,河流岸邊竟然已經聚集了幾十人,大多彼此距離至少一丈,互相戒備著,但並沒有人交手。
“洛師姐!”
忽地,人群裡一道倩影臉上綻放笑容,抬手招了招,赫然是小分隊成員之一,林沁。
“沒遇到其他人嗎?”
洛淮竹右手拖著長矛,沒理會那些江湖人,以及數名其餘門派成員的目光。
林沁咬著嘴唇,搖了搖頭,說道:
“大家進來後,都分在不同方位,不過看樣子隨著越靠近中心,相遇的機會越大。先不說這個了,這一關有些麻煩。”
洛淮竹望向前方並不算寬的河流,歪了歪頭:
“麻煩?”
林沁“恩”了一聲,說道:
“正如地圖上標注的那般,這河流與傳說中的弱水類似,任何途經上空的人或物,都會遭受向下拉扯的巨力。”
說著,她彎腰撿起一顆石頭,甩腕丟出。
“咻!”
石頭幾乎擦出火星,速度極快,可衝出沒多遠,便“噗通”一聲直直墜落河流,炸起一團水花。
林沁歎息道:
“就是這樣,我嘗試用水係術法抵抗,的確有些效果,但很吃力。按照我的估測,若是強行以修為橫渡,等到對岸,體內靈素都恐要消耗光,還無法保證渡河過程的安全。”
就在這時,一名槐院弟子忽然低喝一聲,將手中長劍一拋,縱身一躍,禦劍朝弱水對岸飛去。
他甫一進入範圍,雙膝便猛地一沉,飛劍前段朝下傾斜,且弧度愈發明顯,眼瞅著飛過大半河段,終於悶哼一聲,跌入河流,掀起一團水花。
人卻並未沉入河中,而是被一股推力重新丟回了岸邊,落湯雞般,咳嗽著吐水。
林沁見狀眼神一動,分析道:
“看來,這一關要麼修為足夠,可以強行渡過去,要麼就就隻能另辟蹊徑。”
……
……
木屋內。
季平安仔細檢查了地麵,發現不隻是屍體消失,連地上的血液,都仿佛被抹去了。
但地圖與小冊子並未“刷新”。
“假死脫身?不……我很確定它當時已經死亡,所以……是這片道境的機製?”
季平安用手指在地板上蹭了蹭,看著圓潤指肚上的一層灰塵,覺得愈發有趣了。
“我回來的路上,看到了那些之前被我沙掉的鳥獸屍體,並無異常,隻有這個獵戶的屍體消失不見,它果然是特殊的。可這樣設計的意思何在?”
若是清掃戰場……沒道理隻清掃這一個,若是場景刷新,沒道理又不重新“刷新”地圖出來。
“按照大賞的規則,每一個難點,都有很多種破解方法。實力較弱的人,可以尋找捷徑通關……既然有捷徑,就一定留有線索,讓人可以尋覓到。”
季平安略一思忖,乾脆不走了,而是在木屋中盤膝打坐,安靜等待起來。
三天時間,以修行者趕路的速度,異常充裕。
時間一點點流逝,當季平安從冥想中睜開雙眼時,隻覺衣袋中小冊子震動,發出淺淡的金光。
“這就三個時辰了麼?”
他看向仍舊殘破的木門,發現外麵天色愈發昏暗了。
在這個地方,時間感很模糊,但可以通過榜單的更新,來大致估測時辰。
季平安翻開冊子,發現排名已經發生了一些變化,不少熟悉的名字出現在榜單前列。
比如聖子、俞漁、趙元吉、秦樂遊、洛淮竹……等修為較高的,後麵的地標,已經抵達了“浮石陣”。
說明抵達了第三關。
往後一點的,仍以大派天才為主,其中混雜寥寥一些江湖人,也都過了弱水。
再往後,一長傳的名字後頭,幾乎全部卡在“弱水河”,季平安翻到最後麵幾頁,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與一群陌生的姓名混在一起,較為突兀。
也不知道,是太弱了,連起始點都走不出,還是與季平安抱有同樣的想法,發現了一些什麼。
也就在這時候,季平安突然感覺書頁上的光線進一步黯淡,他抬起頭,赫然發現被他打破的房門不知何時複原了。
門外先是傳來腳步聲,然後是“篤篤”的敲門聲。
季平安站起身,拉開房門,看到門外站著一名獵戶打扮的中年漢子,腰間掛著柴刀與水囊,正一臉警惕地盯著他。
“外地人?”這名三個時辰前,已經死去的獵人率先開口。
季平安眉頭先是一皺,旋即舒展,笑道:
“我是來尋找仙緣的,進屋說話吧。”
……
……
天邊的雲層泛紅,太陽漸漸沉入地麵。
俞漁收回望向霞光的視線,扭頭審視前方。
她仍舊穿著那身標誌性的,紅白間雜的道袍,在這蒼翠的山林中,如同一簇火焰,無比醒目。
白瓷般的小臉上滿是沉靜,與符合聖女人設的驕傲。
在她身後,簇擁著數名道門弟子。
此刻,這一群道門修士卻都暗扣飛劍,或指尖掐著黃紙符籙,或脖頸後插著陣旗。
警惕地與對麵的槐院隊伍對峙。
有著“浪子”人設的秦樂遊顯得大大咧咧,陽光俊朗的臉龐上帶著笑容,儒袍鬆鬆垮垮,雙手拄著一柄大劍,身後跟著幾名書生。
雙方不期而遇,下意識進入備戰狀態。
秦樂遊笑嗬嗬道:
“前些日子比武,便見聖女姿容出眾,不愧辛掌教座下弟子,實力容貌皆繼承下來,比那藏頭露尾的聖子好出太多。”
俞漁乜了他一眼,雪白下頜微微抬起,“哼”了一聲,冷笑道:
“槐院弟子自喻風骨,不想也在用這低劣的離間手段。”
恩,雖然俞漁平素瞧不上聖子,還經常換著法地懟他,不想讓他裝逼得逞,但聖女是有大局觀的。
自家人怎麼嫌棄都行,但這個場合,要一致對外。
何況,對於秦樂遊這個整日廝混青樓的浪蕩子,俞漁很不喜歡。
一名書生大怒,就要說話,卻給秦樂遊懶洋洋擺手攔住,笑道:
“國師曾曰,美麗的姑娘總是有些特權的,罷了,這浮石陣就請各位先過吧。”
說著,他主動退後了兩步,表示自己並沒有提前開戰的打算。
事實上,若兩派單獨撞上,且實力懸殊,並不介意先出手將對方淘汰掉,但這種實力相對均衡的,就實在沒動力。
否則打生打死,再給人撿便宜,很不值。
俞漁卻不領情,語氣微諷:
“貴派先請吧,身為地主,總該禮讓客人。”
或者,她也領著身後弟子們後退了幾步。
氣氛有些僵,雙方都沒吭聲,大眼瞪小眼。
這時候,趙元吉騎著一頭虛幻的猛虎狂奔而來,虎嘯山林。
十六七歲的冷傲少年手中拎著一隻哨棒,看到這一幕也愣了下,然後蹙起眉頭,看向前方一片空地上,竟漂浮著一枚枚白色的巨石,擺成一座陣法。
而在入口處,則立起一座石碑,上麵標記著一副迷宮般的,與浮石陣對應的地圖。
每隔十次呼吸,陣圖就會發生一次變化,那些漂浮的石頭也擺成新的陣法。
“也就是說,要十個呼吸內記下地圖,然後衝過去?看起來不難嘛。”趙元吉說道,看到對峙的雙方嘲笑道:
“哈哈哈,你們這也過不去?”
愚蠢……秦樂遊和俞漁心中罵道,同時開口:
“那你先來。”
冷傲少年一拍自己的坐騎,猛虎四肢下沉,繼而狠狠躍起,試圖從陣法上跳過去。
結果撞上一層無形光罩,“哎呦”一聲,砸在地上,掀起一陣煙塵。
……
外界。
相比於時間流速更快,已經到傍晚的道境,外麵還未到晌午。
細雨依舊,隻是岸邊觀看的百姓卻也來越多,隻因隨著一群人開始衝關,天穹上的畫像開始頻繁在一座座關卡切換。
雖然聽不到聲音,但也能大概看懂。
“嗬,禦獸宗的人比火院星官還沒腦子。”人群裡,女司曆撐著雨傘,嘴角一抽,嘲笑道。
引得附近一群火院星官怒目而視。
“你少說兩句。”
中年司曆無奈提醒,真怕身邊的同僚腦袋一熱,擼起袖子衝上去乾架。
黃賀杵在人群裡,這會仰頭看著天穹中的景象,說道:
“看著的確有些難,起初所有人還在一個水平線,結果這麼快就拉開差距了。”
穿著荷葉羅裙,作為兩儀堂內純混子的沐夭夭撣了撣小手,將其上的餅子碎屑抖落在地,忍不住嘀咕說:
“為啥始終沒看到大師兄。”
是的,天穹上畫麵不停切換,但他們始終沒能看到季平安的身影。
“許是都錯開了吧,那些畫麵隻在幾個地標處晃,沒準就錯過了。”黃賀強行找補。
隻是語氣中,多少有些打鼓,身為童子,他起初對自家公子無比自信。
甚至有些盲目地忽略了其境界落後的事實,但一直瞧不見多少有點虛。
中年司曆換了一隻手撐傘,說道:
“估摸著,裡頭的時間也快到三個時辰了,到時候外頭應該也會公布實時榜單,就能瞧見了。”
道境內之所以弄了個榜單,一定程度上,其實就是給外麵的人看的。
當然,參與者彼此間,也可以通過榜單定位同門的大概位置。
……
三層樓閣內,觀景台上雨水淅淅瀝瀝,打的一層積水蕩開波紋。
樓內的一群大人物同樣等的心焦,雖說道境內“三日”前趕到雲棲鎮即可,但並不意味弟子們就不會被淘汰。
按照往屆的經驗,破九的弟子中都有人無法留到最後,何況養氣?
“今年的道境更難了啊。”
眉毛花白的老和尚放下茶盞,輕聲喟歎。
張夫子看到秦樂遊等人進度,心情不錯,這會有閒心搭腔:
“自四百多年前,天地靈素進入衰退期後,九州修行者的道途便格外艱難了,我們這一代都庸碌的很,倒是這群年輕人,天資超越以往,對應的難些也應當。”
得了便宜賣乖……高明鏡腹誹,這道境對墨林的畫師格外不友好,沒法使用丟畫軸戰術,導致進度不如預期。
欒玉瞥了眼被撞的灰頭土臉的趙元吉,嘴角抽搐了下,沒話找話道:
“按照這個速度,今天或許就能走完這五關。”
她指的,是外界的一天。
其餘人沒吭聲,算是默認了這話。
徐修容沒有參與討論的心思,女星官看似鎮定,實則一雙眸子始終在朝桌上的小冊子瞟,心癢難耐。
她已經在投影上看到了洛淮竹、林沁等人,卻遲遲不見季平安,這會有些擔心。
事實上不隻是她,在座的每一個人都不時將目光挪向冊子,畢竟內外時間流速不一,眾人還不太好掌握更新規律。
“怎麼還不更新。”方流火嘀咕。
就在這時,仿佛聽到了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