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生中隻走進過一個男子,便已占滿了整片心海,塞不下彆的,何況……隻是個氣質相似的陌生人。
“咳,”清咳一聲,許苑雲嘗試將話題拉入正軌,問道:
“說起來,裴小姐對你似乎格外看重?這次裴家主回來……”
季平安沒接茬,忽然說道:“你好像對裴氏很關心。”
許苑雲說道:“裴氏主母乃是我姨娘,自當……”
季平安再次打斷她,這次,是乾脆丟下船槳,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盯著她柔弱俏美的臉龐,神色間帶著一絲試探:
“隻是這樣嗎,不要忘記,我是一名卦師,也懂看相。”
許苑雲仰起頭,白皙的脖頸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耀眼,細而彎的眉毛下,兩顆星子般的眸子盯著俯瞰自己的陌生男子,沒來由的心中一慌。
她強自鎮定,神隱冷淡些許:
“哦?那李先生看出了什麼?”
下一刻,季平安忽然抬手,兩根手指快速扯下了她的麵紗,輕輕一拋,麵紗飄飛進了河裡。
許苑雲隻覺臉上一輕,戴久了口罩的人都知道,一旦突然摘下,會有種剝光了的暴露感。
這一刻,許苑雲便生出一種被窺探,被輕薄,被觸怒的情緒,眉頭緊皺,白皙光潔的臉上湧起兩團殷紅,不是羞赧,而是憤怒,她眼神淩厲:
“你想做什麼?!”
說話的同時,她右手按住船艙,無形力量擴散。
在沒有人察覺的地方,以這隻小舟為中央,在漆黑的水麵下,開始有魚群朝此處彙聚,如同列陣的士兵。
然而季平安卻隻是俯瞰著她,然後一點點俯身,一點點靠近,四雙眸子針鋒相對的盯著彼此。
不知不覺間,二人靠的很近,許苑雲也愈發緊繃,也就在她即將動手,掀翻漁船的時候,突然的……
季平安笑了笑,那笑容毫無邪念,如春風化雨,又如久彆重逢。
他忽然抽身後退,盤膝坐在了她的對麵,抬起手掌,拍開那壇酒,扯開那牛皮紙袋裡的燒雞,猛地灌了一口,又吃了一口。
動作灑脫自然,氣息渾然融入天地。
這一刻,他雖仍是年輕的身軀,可舉止之間,卻有種返璞歸真的韻味,如同得道高人,一舉一動,暗合天象。
“你……”
許苑雲愣了下,一頭霧水,既不明白對方的反應為何這般奇怪,心頭又湧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情緒,心臟沒來由地砰砰狂跳。
一股久違的,熟悉的心緒從本該死去的記憶中奔湧出來。
衝擊的她搖搖欲墜,心亂如麻,隻覺眼前這年輕道士與記憶中的某個人,正在加速重合。
潛意識中,一個念頭瘋狂滋生,卻因太過匪夷所思,而被理智壓製。
季平安擦了口唇邊的酒,丟下一條切開的肉,笑著說:
“我隻是想看看你。現在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許苑雲心臟跳動愈發劇烈:“我不明白。”
“不,你應該明白,”季平安忽然說道: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一個人縱然可以千變萬化,但眼睛是騙不了人的。”
除非像我這樣有經驗……他心中默默補了一句。
許苑雲張了張嘴,突然覺得口乾舌燥,隻覺這句話無比熟悉,卻一時難以追溯。
季平安歎了口氣,忽然用閃著油花的手從懷中摸出那張畫著大臉機器貓的紙,借著船頭燈籠的光線,攤開鋪平。
許苑雲瞳孔驟縮,失聲道:“怎麼在你手裡?!”
季平安笑著說:“你知道這是什麼?”
許苑雲下意識搖頭:“不知道。”
季平安搖頭:“你知道,而且你還記得是誰畫給你看的。”
許苑雲沒注意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聲音也摻雜了抖動,仿佛期待著什麼:
“是誰?”
季平安沉默了下,忽然說道:“不嫌我年紀比你大?”
這句話毫無來由,突兀冒出,前言不搭後語,可許苑雲聽到後卻怔住了,渾身顫抖了下,張了張嘴,說道:
“也沒有很大。”
季平安說道:
“修行者嘛,很會偽裝的,年紀也不會全寫在臉上,像是我就認識一個老妖怪,很會扮年輕……”
許苑雲說道:“年紀差些有什麼關係?有些修士隔了上百歲不也結為夫妻。”
“……我那就是說說。”
“我當真了。”
“……你江湖經曆太少……”
“你說過,年少時莫要遇到太驚豔的人,一旦錯過,餘生都無法安寧度過……”
“……我有點後悔給你講故事了。”
“彆想岔開話題!”
“那萬一我另有企圖呢,你看起來家室就不簡單。”
“那我也認了!”
兩人語速越來越快,你一句我一句,交替間,重複著某段埋藏在時光中,放眼九州,也隻有二人知道的對話。
當許苑雲近乎嘶啞地說出“認了”這一句。
季平安沉默了下,替她補完了最後一句:“反正……我也活不了幾年。”
安靜。
這一刻,世界仿佛失去了聲音,岸邊的嘈雜、浪湧的人群都不見了,整個世界都仿佛隻剩下這一隻孤舟。
許苑雲怔然呆坐,仿佛失去了力氣,她按著船艙的手不知何時鬆開,那聚集於船底的魚群也無聲散開,如同在水麵之下,盛放的一朵花。
她忽覺眼眶濕潤,然後淚水如斷了線一般滴滴答答,沿著臉龐滑落,砸在船艙上。
這一刻,莫愁……或者說上代禦主,眼圈紅透,淚水模糊了視線,身體前傾,想靠近又不敢,聲音沙啞地說:
“你……回來了。”
鼻音有些重,有些堵。
季平安微笑著說:“是我,回來了。”
沒有撕心裂肺的尖叫,沒有感天動地的異象,隻有簡單的“回來”二字,一切便已在不言中。
不需要解釋,任何解釋也都顯得蒼白無力。
許苑雲白皙的臉孔上,湧起無數種複雜的情緒:
激動、歡喜、感動、不敢置信、遲疑、緊張……最終,都化為濃濃的“恨意”。
季平安隻見眼前女子猛地撞進了自己懷中,然後肩頭被牙齒咬的刺痛,後背給手指抓的生疼……他不由疼的一咧嘴,突然有點後悔,為啥不開著傀儡過來……鐵疙瘩不怕疼。
直到他聽到那極度壓抑,近乎不可聞的哭聲,才沉默了下來,一動不動,任由肩頭一點點被打濕,感受著懷中溫香軟玉的抖動。
良久……良久……
他才輕聲說道:“哭夠了?”
許苑雲抬起頭,將他推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抬手綰起淩亂的頭發,遮掩紅腫的眼泡,撇開頭去,低聲說:
“夠了。”
季平安偷眼瞧著她壓出紅印的側臉,想了想,遞出一張手絹:
“擦擦?”
“誰要你的東西……我自己有。”
行吧……季平安活了一千年,但在這種事上還是有些生疏,他終歸不是個很會安慰人的性格,憋了半天,隻將酒壇和燒雞推了推:
“吃點?”
許苑雲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隔了這麼多年,他好像也沒什麼長進。
賭氣道:“都沾你口水了,我不要。”
她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表現也沒比季平安好多少……兩個曾經屹立於九州頂端的“神藏”修士,這時候尷尬的像是兩個涉世未深的孩子。
季平安試探道:“那你想吃點什麼,上岸去買?”
“……好。”
於是,兩個隔了二三百年的再次相逢的家夥,就當真劃船回了岸邊,然後沒事人一樣一頭紮進了熱鬨的夜市。
隻有租船的商人與一些登徒子心中如恰了檸檬般,心想這年輕人……上個船,回來兩人的衣服都一團褶皺。
世風日下!
而被議論的二人卻渾然沒有在意外人的評價,如同當年一般,攜手逛起了熱鬨的秦淮。
說來也怪,正常人分彆久了,都會有些許陌生。
但許是修行者的生命異於常人,或許是某些感情積蓄了太久,一朝釋放,兩人沒有感覺到任何隔閡,仿佛真的回到了曾經那段光陰。
許苑雲不再維持大家閨秀的人設,歡快了許多,纏著他買這買那,將空蕩的肚腹填了個肚圓。
然後二人又跑去看了河邊的煙花秀……還有江湖人玩火的戲法,大聲拍掌叫好,一起重新放了河燈,於是水中多了一隻新的機器貓……
一起買了猴子麵具……一起搖動轉盤,轉到了個龍形的糖人……一起去玩了投壺,將攤販老板臉都贏綠了,最後二人卻哈哈一笑,隻拿了兩個最普通的布老虎……
最後,一個小孩子眼疾手快走過來,捧著一個竹籃,裡頭是一枝枝花束:
“這位公子,給娘子買束花吧。”
這個世界本來沒有送花的習俗……但大周國師推廣了這個新的風氣……
季平安呃了下,扭頭看了眼旁邊側過頭,卻學著聖子後腦勺灼灼的許苑雲。
“……”他拿出大錢買了一支鳳仙花,遲疑地遞了過來:
“我覺得芍藥更好,但有些過季了。”
許苑雲抬手抓走鳳仙花,嗅了嗅,“恩”了聲,嘴角翹起:
“都喜歡。”
沉默了下,季平安抬頭看了眼天色,說道:
“有點晚了啊,你還不回去嗎?”
二人一路上,都默契地沒有提及關於重生的“正事”,或許都想將那些糟心事留到明天,至於今晚,隻談風月。
許苑雲忽然抬頭,指著前方一家客棧:
“你看這個,這家店還在呢。”
季平安抬頭看了眼,的確是當初的百年老店,這會門口掛著紅燈籠,開張營業。
許苑雲忽然說道:
“去看看吧,看下你當初的房間還在不在。是什麼樣子了。”
說完,不等他回應,就一馬當先衝過去了,季平安無奈,也跟了過去。
客棧一樓大堂的掌櫃正站在櫃台後頭,敲打著算盤,看到一對男女進來,忙抬起頭,堆起笑容:
“二位客官是要住店?”
許苑雲說道:“天字三號房還在不在?”
掌櫃愣了下,點頭:“還空著。”
許苑雲從荷包裡拿出一錠銀,當啷丟出去,說道:“鑰匙拿來。”
“……好,好。”掌櫃的顯然也很少看到這般豪橫的客人,還是女客,不由眼神怪異地看了季平安一眼,有些羨慕。
季平安張了張嘴,解釋道:“其實我……”
可話說了一半,就給生拉硬拽上了樓,看的老掌櫃嘖嘖稱奇:
“現在這年輕人……”
……
天字三號房。
當打開門鎖,推開房門,一間乾淨雅致的屋舍呈現出來,當許苑雲點亮油燈,房間明亮起來後,細節也都清晰了起來。
“和以前一樣啊。”她輕聲感慨。
季平安也有些觸動,重生了幾次,但他每次看到漫長時光裡一些不變的東西,還是會格外喜悅。
而恰好,在這個時光很慢的時代裡,這樣的東西並不特彆稀缺。
褐色圓桌,圓凳,青花茶壺和杯盞,鋪著乾淨被褥的床榻,還有窗子外的河景……
季平安走到窗邊,推開,看到外頭夜風中星星點點的光芒,黑暗中湧動的秦淮河,聽著遙遠方向似有似無的管弦聲,有些走神。
夢回當年。
記得,同樣是這樣一個安靜而美好的夜晚,自己拎著酒肉從小舟返回,也是這件房屋裡,與許苑雲見了上段人生的最後一麵。
微風拂麵,季平安恍惚間,仿佛聽到了房門關閉的聲音。
再然後,一個柔軟的身子忽然從身後環住了他。
“你……”季平安聲音略顯變調,就要轉回頭去,卻聽到身後傳來許苑雲的聲音:“彆動。”
“……”季平安隻好不動,雙手無處安放,沉默中,他微微側頭看向房間旁邊豎起在角落的等身鏡。
鏡子……也是他發明的。
此刻,鏡中倒映出正緊貼著他,側臉牢牢貼著他的後背的女子。
許苑雲身上的長裙在月光下,如水一般,白皙而柔弱的臉孔上蒙著醉人的酡紅。
二人就這樣靠著,空氣的溫度仿佛在上升,漸漸的,隻能聽到彼此急促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終於,許苑雲輕聲說道:“這次,我不會再讓你跑掉了。”
季平安喉結滾動了下,說道:“我沒想跑。”
許苑雲卻抱得更緊了,輕而堅定地說:“我們做道侶好不好。”
這句話,她二百多年前說過,如今是第二次。
不等季平安回答,她繼續說道:
“上次,你說我太年輕,可現在我也有幾百歲了。”
“上次,你說我閱曆太少,看到淺近的就愛,但這次我看了很久,還是覺得無人及你。”
“上次,你說讓我好好冷靜思考,我思考了二百多年,還是這樣想。”
頓了頓,許苑雲忽然抬起頭,用下巴盯著季平安的後背,說道:
“現在,你還要拒絕我嗎?”
季平安沉默了下,然後忽然用手,掰開了她抱著自己的手,許苑雲臉色肉眼可見地變的蒼白,然後湧上濃濃的失望與自嘲。
然而下一秒,季平安轉過身來,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子,看著她陌生的臉孔,以及熟悉的眼睛。
她的眉眼一如既往的細靜,月光下,皮膚白皙如玉,黑發略顯淩亂地披灑,為這張纖柔的臉孔增添上一絲嫵媚。
二人靠的很近,近到彼此呼吸的空氣,都是從對方口鼻中吐出。
有微風從窗外吹進來,纖柔少女的青絲也隨之而動,仿佛初荷,宛如細柳。
季平安盯著她黑紐扣般的眼眸,說道:
“我過去留下了很多遺憾,但這次重生以後,我改變了一些想法。我發現,過去的一些觀念未必對,也許隻有在失去後,才能更清晰地認識到這點。”
許苑雲心臟砰砰直跳,咬了咬嘴唇,眼睛亮了起來:
“所以?”
季平安說道:“這一次,我不想留下遺憾了。”
話落,雙手猛地環住了她的細腰,很用力,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嗤……”布帛破裂聲中,驚呼聲裡,許苑雲隻覺身子一輕,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抱起,騰雲駕霧般,便被按在了床榻上。
在這個過程中,她也生疏、笨拙且焦急地,扯下了季平安的腰帶,脫下了他的道袍。
眨眼的功夫,纖塵不染的地板上便被丟了一件件衣物:
外袍、腰帶、鞋襪、罩衫、綢褲……
忽然,交纏的雙方停了下來,許苑雲大口喘著氣,躺在柔軟的錦塌上,黑發披散如雲,襯托的臉龐格外柔弱,惹人憐惜。
她感受著身上的沉重,黑亮的眼睛與季平安對視,眼中既有羞怯,也有哀求:
“熄燈……”
季平安沒動彈,隻是抬起左手隔空一記掌風打出,桌上的油燈火焰抖動了下“噗”的一聲熄滅了。
“關窗……”
“不用……”
繼而,季平安捏住被角,用力一抖,“嘩啦”聲裡,棉被鋪開,遮擋了一切。
……
ps:今天520,現實中過不了,咱就在書裡過!我過不了,就讓我的主角過!不能委屈了兄弟……
還是萬字大章,求個月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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