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天邊紅霞暈染,老柳街的一根根垂柳都染上金色紅霞。
三人聽到這句話,明顯怔了下,頭頂飄起一串問號。
紅姑見狀,忙將事情經過描述了下:
“下午的時候,就有一隊官兵來了這邊,要尋李先生,但因為鋪子關門,便守在這裡等……之後先生回來後,就說有案子涉及到他,將他帶走了。”
市井百姓的描述能力一般,隻磕磕絆絆,將大概情況敘述完畢。
俞漁三人先是茫然,繼而注意到一個關鍵詞:
“你說是官兵?不是官差?”黃賀臉色微變,確認般問道。
旁邊的書畫店老板也走過來,猛點頭,用手比劃著:
“是官兵,穿著那種甲胄,腰間佩著刀的……”
聽到確定答案,連俞漁的表情也變化了。
起初,聽到季平安被官府抓走詢問案情,他們還以為是關於城中幾起案子的。
畢竟,季平安都在暗中調查,期間留下什麼蛛絲馬跡,給人尋找並不意外。
但聽到是“官兵”……意義就截然不同的了。
要知道,大周的軍府與府衙是兩套迥異的體係,尋常的案子,有府衙的捕快處理,涉及修行者乃是斬妖司的指責管轄範圍。
而軍府的官兵,調動起來極為麻煩,何況進城抓人?
這本身就意味著,季平安卷入的“案子”,絕不尋常,甚至未必是真實理由。
“他們去哪了?”
黃賀忙追問,可一群百姓如何說得上來,隻大概指了個方向,最終還是人群裡,穿著布裙,頭戴鐵釵的女房東方鈴說道:
“許是去府衙大牢了吧。”
見眾人望來,她又補了一句:“那群人走的時候經過泥瓶巷,好像有人提了一句。我也說不準。”
實則,乃是方鈴暗中尾隨一群官兵,確定的位置。但畢竟隻是個江湖女子,也不敢靠的太近。
大牢……
沐夭夭聽到這個詞,一下有些慌了,白淨的臉蛋上有些發白:
“那怎麼辦……我們要不去找衙門……”
她想說,可以揭曉自己等人的真實身份,以“欽天監”司辰的身份,足以解決一些問題。
黃賀卻忙將二人拉到一旁,避開街坊,說道:“小聲點。”
“唔。”沐夭夭猛地抬起兩隻白嫩小手,捂住嘴巴,委屈巴拉:
“我擔心嘛。”
俞漁小眉頭揚起,怒意上湧,下頜輕輕抬起,道:
“我去三清觀找人!”
身為國教聖女,她受不了這委屈,一群大頭兵竟然敢動她的人?真拿聖女不當大人物?
然而她甫一動身,就給黃賀抬手拽住,無奈道:
“先冷靜下,我覺得這件事另有隱情。”
見二人看來,黃賀解釋道:
“公子可是星官,而且是破四的修行者,若他想走,那些官兵能攔得住嗎?就算他不願意當眾暴露身份,所以暫時與之離開,但若是他想,隨時可以拿出手令,證明身份。”
俞漁愣了下,一琢磨,好像是這個道理,不由問道:
“你什麼意思?”
黃賀沉吟了下,組織語言道:
“我擔心,這件事公子另有安排。沒聽說那些官兵來的時候,公子不在嗎?他去了哪裡?沒準涉及一些計劃,我們若是貿然暴露身份,若是將計劃搞砸,豈不是糟糕?”
這……俞漁和沐夭夭對視一眼,兩名腦子不是太靈光的少女頓時覺得很有道理。
以季平安那家夥的頭腦和老陰比屬性,好像確實不用她們操心。
但俞漁身為聖女,自有傲氣,不願意被黃賀幾句話說服,那不是顯得自己很衝動?便“哼”了一聲,道:
“那若是出意外呢?他雖是破四,可萬一受傷了呢?彆小瞧朝廷的底蘊,但是一個斬妖司的司首,就能穩穩壓死他,甚至餘杭知府,隻要動用官印,牽引山川地脈,請‘武廟’出動,也能壓他,更不要說軍府的手段。”
黃賀點頭道:
“所以,我們既不能衝動行事,也不能毫無反應。我的想法,是先去打探消息,再做判斷。”
俞漁覺得很有道理,便做出思考的模樣,片刻後勉為其難頷首,矜持道:
“雖不完美,但勉強先這般吧。”
沐夭夭早急的團團轉,催促道:
“那咱們趕緊走啊。”
就在這時候,忽然老柳街口,一輛馬車緩緩停下。
車簾掀起,穿著儒士長衫,懷中抱著一壇酒的“西山書院”的山長鑽出,驚疑不定地看了眼街內,朝三人詢問道:
“敢問一靜齋李先生可在這此處?”
三人“刷”地扭頭望著這讀書人,直看的秋山長毛骨悚然。
又來了個人找?
黃賀心中一動,拱手問道:
“敢問老先生找一靜齋何事?”
秋山長遲疑了下,覺得師父叮囑的事並非秘密,便坦然將事情大略解釋了一番。
季平安出門,與斬妖司司首去了西山書院查案?還去拜見了餘杭那位姓“齊”的傳奇人物?
三人愣了下,眼神古怪起來,黃賀清咳一聲,將季平安被抓走,以及自己三人與之同為一家的事說了下,道:
“如此看來,許是與案子有關,我們正要去府衙大牢打探消息,老先生可願同行?”
秋山長大驚失色,不知道發生何事,但能讓自己的師父道謝,承情的人物,何況還涉及西山案子,自己也不該袖手旁觀,當即正色道:
“理當如此,三位還請上車,一道前往詢問情況。”
……
裴府。
一陣風吹過,門楣懸掛的白色燈籠與絲絛飄舞。
這幾日裴氏府上的氣氛有些不對。
起初,是因為大公子的身死,結果沒過多久,禦獸宗的當代禦主,傳說中九州頂尖強者行列的齊紅棉到來。
並聲稱其府上的“莫愁”姑娘,乃是不世出的天才,要求收入宗門內走修行路。
裴氏驚愕之餘,生出夢幻般的心思:
要知道,餘杭第一大族在凡間還算厲害,但如何與禦獸宗相提並論?
被齊紅棉看中,親自收下,若要類比,無異於裴氏的女子被選成貴妃,自然值得慶賀。
裴氏主母心中雖覺古怪,但哪裡敢推拒,喚來“莫愁”,後者欣然應允,火速收拾了東西辭彆眾人,隨齊紅棉離開。
來的快,取得更快。
李湘君身為姨娘,遺孤侄女飛躍枝頭,野雞變鳳凰。
她也借此和禦獸宗搭上關係,其餘二房、三房的奪權危機,霍然消散。
一時間,悲喜交織,想擺酒慶賀,但兒子剛死……就很僵硬。
而裴秋葦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季平安身上,與娘親私下討論過此事:
“李安平先生前腳找尋莫愁,當晚其未歸,並且我差人探訪過,那一夜李先生也沒有回老柳街。而偏巧,第二天齊禦主便到來,哪裡有這麼巧的事?”
裴秋葦語氣內涵。
李湘君愣了下,眼睛一亮:
“乖女兒,你是說,那位李先生莫非,是禦獸宗在餘杭城內的‘代理人’?察覺了莫愁的特殊,才將其舉薦給宗門?”
裴秋葦不確定道:
“不知道,但基於現有情報,這的確是最大的可能。”
一時間,腦補出“真相”的母女花心中百感交集,隻覺過往的許多疑惑豁然開朗。
愈發堅定,與季平安搞好關係的決心,故而裴氏也收買了老柳街附近的人,幫忙盯著一靜齋。
故而,當季平安被帶走後,其消息很快便傳回裴府。
花廳內。
穿著黑色紗裙,未施粉黛,卻韻味極佳的裴氏主母坐在桌旁,翻看著府上的賬目——身為主母,執掌大家族,每日都有大事小情過目。
模樣斯文,甜美暗藏的裴秋葦等在一旁,乖順地等待母親詢問——
府中部分事務,乃她來打理。
就頗有些王熙鳳的意思……
然而這時候,忽然外頭一名家丁氣喘籲籲狂奔進院:
“夫人……小姐,出事了!”
刷——兩母女扭頭,望向來人,微微皺眉,裴秋葦嗬斥道:“何事這般慌張。”
那名家丁衝到廳外,一個急刹,忙道:
“一靜齋……李先生……被官兵……”
他磕磕絆絆,將事情敘述了一番。聽罷,裴氏母女臉色同時變了,李湘君更霍然起身,幾步走上前,神色凝重:
“此話為真?!”
家丁忙道:“稟夫人,底下人親眼所見。如今給押去府衙大牢了。”
官兵……大牢……李湘君寬大的袖子下,素手猛地攥緊,思量起來。
裴秋葦看向她:“娘親,是否要通報父親?或派人去府衙打探情況?”
李湘君搖頭,這一刻,美貌婦人展現出了主母的冷靜與果斷:
“伱父親傷勢未愈,不可輕易打攪。但李先生身陷囹吾,那大牢可不是人呆的地方,何況給一群沒輕重的丘八押著,若拖延的久了,隻怕要受皮肉之苦。”
說到這裡,體態豐腴的美婦人斷然吩咐道:
“備車,我親自去見知府!”
季平安非但與老家主存在某些隱秘關聯,更疑似禦獸宗代理人,莫愁又剛走,李湘君必須表態救人。
裴秋葦咬了咬唇瓣,有些擔心道:
“娘,我與你一起去!”
……
城內,某座地段不俗,風景宜人的大宅門口。
一輛馬車緩緩停下,車簾掀起,探出一張五官明豔大氣,氣質冷豔逼人的臉孔。
“欒長老,到了。”
駕車的,穿著樸素衣袍的仆人恭敬道。
欒玉“恩”了一聲,邁步走下馬車,腰間的一枚枚金牌碰撞,發出“叮當”脆響。
抬手推開門,穿著禦獸宗長老標誌式樣衣袍,胸脯處高高聳起的成熟女修士蓮步款款,繞過影壁,穿過前院。
便瞧見一頭身材龐大,通體覆蓋純白毛發的巨熊正在院中打坐,吞吐精華,身周籠罩一圈虛幻光焰。
而在巨熊身旁,同樣盤膝打坐著一個不過十歲的女童,眼觀鼻,鼻觀心,神態專注。
欒玉嘴角不經意揚起,站在一旁安靜等待。
可沉浸於修行中的趙元央卻似有所覺,猛地撐開眼皮,粉雕玉琢,帶著些許嬰兒肥的小臉上,先是一怔,繼而綻放笑容:
“欒姨!你怎麼來了!”
小大人般,麵對外人不假辭色的趙元央隻對兩個人有好臉色,一個是欒玉,一個是季平安。
這會小姑娘起身,張開雙臂,一個俯衝紮進欒玉懷裡,將臉埋起來,一陣猛吸。
欒玉笑著說:
“餘杭城近來不太平,禦主擔心‘代理人’實力不足,更擔心你的安危,便派遣我來餘杭親自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