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兩條線索……交彙?
桌旁三人眼睛猛地一亮。
季平安繼續說道:
“假若邀請謝文生的信為真,可以推理出,南宮家的確是四聖教的一個據點。那問題就出現了,倘若是自家據點,為何還會容許‘南宮傲天’的存在?
“四聖教難道發現不了眼皮子底下的一個表現如此異常的重生者?這完全不合理。他們完全可以悄悄處理掉,不讓這個消息傳遞出來。”
這……三人陷入思考,覺得的確不對勁。
季平安繼續道:
“而且仔細想想,謝文生獲得的聯絡方式也很有問題,猛地看上去足夠謹慎,但實際上卻完全沒必要。若需要個中間人,那直接讓他聯絡城中某個鋪子就好,為何要直接聯絡南宮家?倘若謝文生這條渠道被人截胡,那豈不是置自己於險地?”
是哦……俞漁恍然大悟,覺得這樣的確不夠“苟”。
季平安靠坐在椅子裡,慢悠悠拋出第三個疑點:
“況且,南宮傲天的出現實在太過巧合,還記得我之前分析過嗎,在當前階段,各個重生者會傾向於蟄伏、隱藏自身,如謝文生這種人終歸是少數,可夏侯傲天表現的過於明顯了,就仿佛……在刻意吸引人們的目光。”
黃賀深深吸了口氣,說道:
“所以,公子您判斷,南宮家可能是被拋出來釣魚的誘餌?”
季平安頷首:
“是的。隻有這個假設才能解釋掉疑點,因為是誘餌,所以才可以堂而皇之告知謝文生,但四聖教肯定也在南宮家安插了眼線,倘若謝文生真的獨自前往,自然有人會接引他,可若是他懷有異心,或這條線索被發現,也可以拋掉這枚棄子,保證真正藏身地的安全。”
俞漁托腮,一副的確如此的表情,旋即質疑:
“可就憑這點,並不足以讓你判斷出今晚的事情吧。”
季平安點頭,說道:
“在意識到,南宮家可能是被推出的‘替身’後,那麼對方的意圖就值得玩味了,還記得我們最早得知‘重生者’存在時,曾討論過一個方案嗎?”
沐夭夭舉手:“釣魚!我記得!”
當初第一次會議,眾人就構思過:
搞出一個大事件,將重生者釣出來的計劃。
後來,裴氏的案子充當了這個作用。
季平安頷首:
“其實二者是同樣的邏輯,當初知道重生者的人少,所以可以製造事件釣他們出來。可如今,隨著各大勢力陸續察覺,這個思路變的難以實施。但反過來,卻可以釣走城內各勢力。”
黃賀眼神一亮:
“您是覺得,四聖教刻意製造了‘南宮傲天’,絕對有所圖謀。”
季平安笑道:
“沒錯。若說之前我還不確定對方的想法,那當請帖送上門時,一切就清晰起來了,先放出疑似重生者的消息,吸引各方的注意,再主動遞上一場宴會……這個時候,道門、禦獸宗等勢力,就算有所察覺,也仍舊會前往。
這是個陽謀,畢竟若是真的,就必須搶到手……並且,武廟安穩了太久太久,盜竊國運的條件也極苛刻……如今這一代的修行者,根本沒經曆過爭奪氣運的年月……對此缺乏警覺與提防,而對方算準的就是這點。”
就像和平年月出生的人,缺乏對某些危機的警惕。
三人麵麵相覷,他們的確壓根對“國運”會被盜沒有概念。
可季平安不同。
他是舊時代活到如今的“老人”,能更好地把握住同為“舊時代”的重生者們的思路。
這並不是智商的問題,而是思維模式的不同。
欒玉等人之所以沒想到武廟,不是愚蠢,而是因為生在和平年代,各大宗派鬥爭都有個“規矩”在,所以沒想到這幫老一輩重生者這麼不做人……
“甚至於,我懷疑謝文生這條線,也是對方刻意布置的。目的是通過更柔和的方法,讓人們查到南宮家,但他們低估了謝文生擺爛的堅定……”
季平安清咳一聲,說道:
“而局勢變化的緊迫,也令他們沒有時間慢慢布局……嗬,之所以敢打武廟的主意,大概也是想趁著各大勢力還沒徹底反應過來,冒險賭一次大的,否則等各大派強者抵達餘杭,就沒機會了。”
季平安歎道:
“當然,截至目前,我都還隻是憑空猜測,並沒有證據。也許是我想多了,杞人憂天,所以我沒有與你們說這些,而是暗中進行了一些準備。”
準備?
俞漁一下支棱起來,粉白精致的小臉上,大眼睛忽閃:
“對啊,那兩個你是怎麼回事?”
“替身法器。”季平安淡淡道:
“跟你們前往南宮家的,並非我的本體,而是一件法器。”
你哪裡來的這東西……俞漁張了張嘴,嘴巴幾乎能塞進一顆雞蛋。她距離那麼近,都沒察覺出明顯的異常……這種替身法器,可不便宜……
但眼界極高的聖女也沒太驚訝,畢竟道門裡也是有類似的方法的。
不過倘若她知道,那替身並非隻是“替身”,而是擁有比本體更強的武力的傀儡,就大概得意不起來了。
黃賀忽然說道:
“公子您一個人留下,肯定也不夠吧。”
季平安坦然點頭,說道:
“所以我趁著所有人都趕往南宮世家,去尋找了西山齊念。”
眾人表情一肅。
季平安似笑非笑道:
“四聖教的人不會想到,已經禁足百年的齊念會在今晚下山,打破他們的一切計劃。畢竟,這同樣也是所有人的想法。”
思維慣性!
四聖教利用了城內各方的思維慣性,設置了這個調虎離山之計。
季平安同樣利用思維慣性,打出了齊念這張名牌。
而黃賀三人知道齊念承他的情,也解開了禁足的心結。
至於暗網的存在,他沒有說。
但三人跟在他身邊這麼久,多少都意識到:
他可能繼承了一些“國師”留下的勢力,隻是沒必要說破罷了。
而在季平安將那柄失去力量的刻刀丟在桌上時,三人終於從恍惚中回神。
明白了整件事的經過,看向季平安的目光愈發複雜起來。
從細微的疑點入手,大膽猜測出真相,並暗中聯絡勢力布置,最終在所有人被蒙在鼓裡的時候,反手狙擊四聖教,完成又一次獵殺……
這聽起來簡單,可真想做到卻極難,起碼整個餘杭城內,隻有季平安一人完成了這個壯舉。
在百萬人一無所知中,將餘杭城從災難中拯救了回來。
黃賀麵色尊崇,熱血澎湃,覺得自己果然沒有跟錯人。
沐夭夭也一臉崇拜,再次感覺到了當初,季平安在欽天監內布局反殺妖族刺客的風範。
就連嘴上不服,一臉不過如此的俞漁,心中其實也是佩服的,難得地沒有唱反調,而是矜持地抬起下巴:
“還不錯。”
季平安擺手笑笑,不甚在意:
“沒什麼可說的,其實就算我不出手,也不會出問題。你們忘記監正了嗎?”
監正!
三人如夢方醒,麵露恍然。
是了,四聖教不會知道,欽天監正早已入城。
而以“觀天”星官的修為,就算因涉及重生者,難以提前預知,但事發後阻斷還是沒有難度的。
季平安懷疑,自己的那個大弟子之所以沒有出現,要麼是刻意想看看自己的成色,要麼……就是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自己如今終歸隻是破九,所以縱使觀星術造詣更深,但在“看清未來”這件事上,還是不如監正的。
“之後得找他問問。”心中暗忖,季平安笑罵道:
“好了,累了一天了,都滾吧,我得睡覺了。”
三人猶自沉浸在震撼的情緒中,聞言雖還想聽細節,但終歸不忍打擾,各自回家。
……
……
等房門關閉,季平安臉上的笑容斂去,眼神中透出興奮的光來。
他從懷中先取出“紅影”的碎片,“當啷”一聲丟在地上,又從錦囊中倒出,上次熔鑄為一的,屬於“朱尋”與“咒殺散人”的兩塊。
三塊碎片甫一碰撞,當即透出淺藍色輝光,互相成排斥,原地旋轉起來。
季平安對此並無意外,他伸手抽出道經,輕輕一甩,喚出穿古典巫師長袍,戴尖頂軟帽的器靈小姐。
薑薑麵無表情瞥了眼他,一字一頓:
“又找我,給你,護法?”
“聰明。”
季平安露出欣慰的笑容,在薑薑嫌棄的目光中解釋道:
“我上次就察覺到,倘若有更多的碎片能拚湊起來,會不一樣。”
不一樣……薑薑眼神一動,作為器靈,她關心的事情不多。而群星歸位的真相恰好在列,聞言勉為其難道:
“好吧。”
季公子的貼身女保鏢上線……
得到肯定答複,季平安這才深吸口氣,按照上次的經驗,施法幻化出星圖,並將碎片放在不同的位置,利用對“星空”的了解,不斷勾連。
房間內,一縷縷淺藍色的光點升起,圍繞著他盤旋。
季平安仿佛盤坐於星河之上的神靈,隨著“哢噠”一聲,三塊星辰碎片拚湊合一。
季平安神魂猛地一震,隻覺精神抽離了身體,如同初次“修行”,神識外放一般的感受。
在薑薑的視角下,盤膝打坐的星官頭頂突然鑽出一個虛幻的小人,奮力躍入虛幻星海之中。
“轟——”
季平安隻覺腦海中炸開驚雷,繼而,一道道支離破碎的“信息”浮現出來: